这一晚上,享受和平与繁华二十多年的江户之民,注定做不了个好梦了。
上万东江军自东南切入,绕通向甲斐的四谷门直趋海边,堵住了通往东海道的山下门,幸桥门,紧挨着江户湾停了军。
是夜,毛珏安安稳稳的搭着帐篷,连续跑了好几天的,还经历了一场恶战的东江兵士们是睡了个安稳觉,可江户城内则是连续爆发了几次爆乱,大敌来袭所带来的压力,没等毛珏攻城,江户下町自己就乱了起来,一些破落武士趁机去洗劫町人家,在城内放起火来,还有大队的御武士拿着火把在街道上跑来跑去,竭力维持着治安,半个晚上江户城都处于混乱中。
不过这混乱仅仅发生在包围全城的下町十几区内,位于城中心的本丸,二之丸,三之丸还有德川大天守始终是不动如山,黑漆漆的就像是一座巨兽那样。
一夜紧张终于随着大海中一捆红日缓缓升起而渐渐消散,可在江户城民心头的那股子压力却是愈发的沉重,随着太阳升起,东江军吹响了号角,城外的野兽结束了酣睡,开始要饮血吃人了。
就算是德川家的核心江户城,也是属于典型的平山城。
城这个字在华夏与在倭国就是两个概念,大明的城市,基本上是外面修一大圈城墙,将城与市场全都包裹在其中,老百姓,大地主,商人手工业作坊大半都可以容纳其中,可修建城墙实在是费工费力的大型工程,只有华夏地大物博才这么奢侈的起,倭人穷鬼一样的幕府是拿不出如此多资金人力物力,地方上大名更是土财主一个,更起不起中式城墙了。
于是乎学了那么多年大唐,倭人也就学了一座平安京,作为倭国主流的铸城方法则是学了百济高句丽,把城修在山上,也不用起城墙,直接借助高度优势来防御。
可防御优势有了,经济优势却没了,毛珏这才从信浓高原走出来,那群山环绕的地方,军队都难走,更别说商队了,又于是乎,平山城这玩意又出现了,在没有山的平原地区,就比如这关东平原,就地用土石堆起个人造假山,然后再在上面修城,修天守阁。
说实话,其实论防御力,这种山城比大明的城墙坚固的多,在征服世界的蒙古大军面前屹立了整整四十七年,还在城下击杀蒙古大汗的钓鱼城就是属于典型的山城,还是万历朝鲜战争,倭人在半岛上也起了不少倭城,比李朝仿照中原建立的城市难打多了。
可这样的城池也付出了同样的代价,就宛若一个大桃子,心儿是硬的,主要防御力都集中在那里,桃肉却是软嫩多汁的,环绕在周围,居住着大量级武士,手工业者,商铺老板的城下町,就是这桃肉。
又是安稳的用过一顿早饭之后,大约上午八点,似乎都慵懒了几分的东江军好整以暇的列队出行进向了江户幸桥门。
这儿防御算是毛珏所见的倭人城市中最好的了,三米多的郭墙外延用石头结结实实的垒起了一层来,上面是亭子也是土石结构的石塀,只不过这些在明军大炮面前,还是属于被轰的,真正令毛珏瞩目的是,城外还格外挖掘了护城河,长长的崛壕把整个江户城包裹在其中,壕水引自北面流淌过来的偶田川水,壕水足足有五米六米宽,而且水流还颇为湍急,这打起来就比较麻烦了。
现在手头没有船,想从这儿走似乎唯一条道就是眼前着幸桥,幕府为了进出壕沟而修建,宽好几米的大木头桥。
不过就在毛珏思索着如何才能破开外城这层软壳时候,眼前的幸桥门忽然咯吱一声洞开了,旋即凌乱的脚步声中,大批的倭人兵卫冲出了门,列阵在桥上,在云目曾经让东江军吃过苦头的织田家超长枪阵密密麻麻的在倭人军阵前布了三层,一些铁炮手也是自缝隙中钻到前面,德川家黑底儿金葵纹在他们背后崭新的颈旗上烨烨生辉着。
虽然说幕府主力不是被甩在身后,就是中计去九州岛平岛原之乱去了,总体战略来讲,幕府的确是兵力空虚,可再空虚,一国首都也不带空到没人首的,就像崇祯二年的京师之战,后金气势汹汹而来,兵马只有五六万,而京营却有十来万,甭管战斗力多烂,数量好歹在那儿了。
大量武士旗本居住在江户城同样如此,只要幕府将军一声令下,二十几万人口的江户城拿出三万武士也是轻松。
不过看着这架势,幕府军似乎想要出城和自己野战,这就有点活腻歪了吧?除了拥有大量重骑兵的后金,这个时代,野战毛珏还不虚谁呢!
毛珏的眼色下,几声轻笑中,刚刚经历一场攻坚战,又成长了不少的庞大海,沈戎,刘冲,赵铁汉几个东江将领也是四散下去,军鼓声下,东江军同样也摆起了军势,大炮被炮兵呼哧呼哧往前退,步兵紧密的走着阵型,大队伍列成了今年新训练的一个阵型,空心三角阵。
这是毛珏参考拿破仑埃及金字塔之战时候空心方阵的一个变种,毕竟倭人没有骑兵,不太需要担心被高机动部队四面八方的围攻,队伍排列成三角形,大炮位于军阵后两角,倾斜的阵型射击面不比空心方阵窄,唯一的弱点射击角度收到局限,却也是问题不大。
最重要的是尖锐的阵头,一但冷兵器接战,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攻击一点,迅速切开阵型,而倾斜的两翼则能向宝剑的剑锋那样迅速锯开撕破的阵型,将伤口扩大到难以应付。
五个团就是五个大三角,锐气逼人的指着桥上幕府军。
可虎头蛇尾是让这些鬼子演了个彻底,东江军这么杀气腾腾的等着,这些幕府武士却像便秘了那样,刚挤出桥一点,就不动弹了,从八点等到八点半,也没见他们多挤出一点来,晒了半天太阳晒得眼冒金光,毛珏又是气急败坏的喝令下去。
“全军保持阵型,就地休息,一炷香的时间后开始给老子炮击,丫丫个呸的耍老子!”
也是等的直冒火的东江军士随着命令低声骂骂咧咧的坐下,有的还拿出了烟仇,不过就算坐着,也是五个巨大的三角形,军阵的缝隙中,有后备兵抬着水桶抓紧去给队伍发水,虽然人人都有水壶,可仗不知道打多久,水壶里的水能省着还是省着,还有三角形后两角的炮兵亦是开始擦拭着大炮。
都说当兵的脾气急,还真是不假,刚入伍时候,炮兵指挥孙春,多么文弱的个小子,这会也跟炮仗似得,来来回回跳着脚叫骂着整炮位,确定前进方向。
眼看着东江军也要如同个大炮仗那样开始爆发时候,守桥的幕府军又是忽然变阵了,晒得眼冒金光的德川武士忽然哗啦的一声裂开了一道缝,紧接着,又是几个轿夫抬着个比箱子大不了多少的轿子急促的出来,身后还有家臣还打着一张张白旗在那儿晃悠。
毛珏倒是没自爱到觉得这些小鬼子要投降了,看着小轿子还有穿着青衣长袍的家仆晃悠到了两军中间,在那儿停了下来,他也是对身边一歪脑袋,猛地抽着战马,毛利樱带着十几骑握着刀也是冲了出去。
用倭语呱啦呱啦交流了一番,这海贼妞又是再一次急促的回了来,翻身下马,很有武士范的利落单膝跪地,一手按膝盖禀告道。
“主公,来的是幕府老中青山幸成,代表了幕府将军,要与主公谈判!”
“谈判?”
…………
又没打成,摆成几个大三角的东江军是接着舒服的坐着抽着烟,而两军对垒的中间,则是被摆了个大帐篷,这倭人穷的可以,肉都吃不起,摆谱却是一个来一个来的,小轿子始终没下人,直到后面家仆又抬出个颇为硕大的榻榻米木头炕,在上面摆上了茶桌,一个黑不溜丢的老头子这才装逼的下来,被几个下人搀扶上炕,和尚那样的坐着。
不过旁边负责煮茶的侍女倒是长得还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太急来不及把脸涂得惨白,倒是难的露出了少女肌肤本色来,看的前面负责警卫的刘兴治还很流氓的色眯眯盯了过去。
别说,还真不愧是大家户的婢女,煮茶婢女非但没有害怕低头,居然还抬头对着他微微一笑,可就这一笑,让纪年的老流氓刘兴治都是一身冷汗,立马把脑袋撇到了一边去,再也不看一眼。
他娘的,这小娘皮,满嘴污黑的?看着就恶心。
跪坐方式的确是日本自大唐时候传过去的,不过随着椅子的发展,到了宋代中原已经开始逐渐淘汰跪坐了,只不过在这穷的叮当响的倭国,还坚持着跪坐这一方式,作为德川幕府的丞相之一,青山幸成这老头就是端端正正的跪坐在榻榻米上,全身重量都压在膝盖两腿上,满是威严等着毛珏,可眼看着在重甲护卫中的毛珏缓缓走来,下一秒,他的老脸却是急促的抽搐了起来。
几个侍卫是干净利落的把个椅子摆放在榻榻米上,也不脱鞋,毛珏直接就踩了上来,坐在他对面,本来俩人身高就差不少,毛珏再这么一坐,从侧面看去,就像是大人训小孩儿似得。
嘴角抽搐了好一会才憋了回来,老家伙端起茶向毛珏就敬了过去,谁知道再一次吃了个憋,毛珏压根没有接的意思,依旧是目光直勾勾的死死盯着他一张老脸,那眼神,令人极其不舒服。
看起来挺无礼的,实际上,毛珏这也是情理之中,他又不习惯跪坐,如果腿坐麻了,一但倭人埋伏下杀手,他如何迅速的拔刀应战?而且天知道茶水有没有毒,现在他是优势,所以更需要谨慎,不能冒险。
这奉茶礼被毛珏给撅了,姓青山的老家伙也没那个心思接着装斯文了,直接又是黑着老脸叽里呱啦一阵倭语,听的毛珏一个脑袋两个大。
还好旁边有个当翻译的海贼妞。
“主公,他说,毛将军乃是大明封疆大将,辽东镇帅之一,堂堂大明官家之一,为何屡行盗贼苟且之事,侵扰他德川幕府,劫掠沿海,杀戮良民,不怕有有**份吗?”
这老家伙心还真够大的,都打到他都城底下了,居然还有心思掰扯谁对谁错。
不过既然他问了,毛珏也不能不答,理直气壮一转身,让人把丰臣秀吉的五七桐纹给搬了上来,毛珏也是理直气壮的叫嚷着。
“行盗贼之事?本将是行的堂堂王师,讨伐不臣!万历年间,丰臣家乃是大明亲封的倭国国主!大明属国之一,汝等德川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谋逆篡位,大逆不道,以至于丰臣家晋升余一孤儿,到辽镇高求,作为宗主,大明当然要出师讨伐!”
这话不仅仅听的青山幸成老脸阴沉,甚至就连翻译的毛利樱都是嘴角微微抽搐。
虽然处于华夏文化圈,一面吸取着华夏的养分,一面倭国却向小媳妇那样还自己矜持着,倭国可从来都没有如同朝鲜那样向大明称臣称藩过。
刚刚毛珏说的,更是个美丽的误会。
那还是万历朝鲜战争时候,才刚刚结束壬辰之役,大明和日本第一次接触议和,大明派遣沈惟敬出使,以天朝的身份册封丰臣秀吉为倭国国王。
可丰臣秀吉那时候眼光可是放在大明天下的,他提出的要求,娶明国公主,割让李氏朝鲜的半壁江山,两方利益述求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正理来说无论如何也谈不下来。
可偏偏,沈惟敬是个商人,负责接待他的小西行长也是个商人出身,俩人都怕谈崩了受责罚,俩奸商一商量,一个回去对丰臣秀吉谎称明朝答应要求,一个对万历皇帝谎称丰臣秀吉接受了册封,差点,这个东亚最大的外交诈骗就被两人糊弄下来了。
可假的毕竟是假的,半年以后,等不到要求的赏金与大明公主,丰臣秀吉发怒,又发动了庆长之役,第二次大明日本的朝鲜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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