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贾庄成了个巨大的修罗场,四面八方的喊杀声中,宣大边兵用自己的血肉与生命吟唱着大明帝国边防军最后的荣耀,硝烟让苍天都黑了几分。
噼里啪啦的三眼铳发出炒豆子那样的噼里啪啦声响,就算身穿重甲的清军也不断有人被崩倒在前阵,边军骑兵在壕沟边上,与摆牙喇亲兵激烈的绞杀在了一起,每一次相互碰撞,都有无数人在快马飞刀下滚落在尘土中,被马蹄子践踏成碎肉,交相辉映的箭雨犹如飞蝗夜鸟。
宣大军的壕沟营垒更是厮杀成了个修罗场,带着无限的恨意,刀子,长矛甚至拳头牙齿都成了武器,刚刚击发完三眼铳的边军火枪手轮锤子那样把沉重的铁疙瘩给砸下去,砸的刚冲上的清军脑袋歪扭,脖子发出骨头断裂声歪倒一边,跌回壕沟下,然而旋即又是八旗重兵的长矛如林穿刺,没来得及收回三眼铳的边军火枪手被捅翻进壕沟中,接着,天雄军的军士又是端着长矛把场子给捅回来。
刀子都打丢了,相互掐着脖子,两个军士翻滚着砸到了壕沟底下,另一头一个正黄旗军士凄厉的惨叫着,手里短刀凶残的在个宣大军背后捅着,都捅的一片血肉迷糊了。
可双手抱着他,那宣大军也是死死咬着他的脖子,颈动脉的鲜血就像泉水那样向外涌现着,终究是扛不住失血,蛮族步兵先死倒咽了气,满口血腥,那个宣大军吸血鬼那样疯狂的大笑着,然而没笑几声,他也是瘫软的跪倒在了地上。
许多文学作品,甚至一些史书中,都把卢象升描写成了个悲情英雄,明知道巨鹿重重包围,依旧冒死前进,可实际上,那太小瞧卢象升了,与孙承宗差不多,个人荣辱于他无足轻重,卢象升知道满朝文武,虽然叫着开战的一大堆,估计只有他自己是真正主战一派了,他手中天雄军是唯一能给建奴带来威胁的野战部队,如果有选择的机会,卢象升根本不会将自己的部队带入险地。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伯祥还没有消息!高起潜还没有发援兵吗?”
三重大营已经是完全被攻破,卢象升那焦虑,愤怒,凄凉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可惜,守着大军后路的总兵杨国柱依旧是艰难的摇了摇头。
身上几支箭杆卡在盔甲上,外穿的白色孝服已经被染红了几片,高举着大刀,撇下了同样满脸硝烟的杨国柱,再一次,卢象升怒吼着冲回前线,一边厮杀着,一边还指挥作战,大声的激励着士兵。
“为了朝廷,为了陛下,也为了家乡父老!杀!”
简直不像个文人,几十斤的大刀在他手里上下翩飞,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卢象升所在的地方,依旧犹如一颗钉子那样死死卡在建奴前进的方向上,几个人冲上来,几个人成为刀下亡魂,可他伟岸的身姿也成了建奴们的眼中钉,厮杀中,一个牛录额真忽然矮下了身子,猛地拉圆了复合弓,一只眼睛闭上,另一只眼睛死死盯着长刀上撩,带起一大丛血腥,战神那样的宣大总督。
噗~
“督帅!”
摇晃了几下,卢象升是终于倒下了,像个大明军人那样倒下了,凄厉的喊声中,一个亲兵生怕他被践踏,舍身铺在了他身上,接下来,又是飞蝗般的箭雨落了下来。
失血与疲惫中,视线已经模糊了,没人知道这位大明朝的战神最后一幕看到了什么,在他的嘴角,似乎浮现出了一股安宁来。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未时,宣大总督,兵部侍郎衔,督天下勤王兵马卢象升战死巨鹿贾庄,宣大边兵旋即崩溃几近全军覆没,清军获战马两千七百七十六匹,驼十峰。
傍晚,消息传到鸡泽,还在纠结援不援助的高起潜大惧,当夜率领关宁军向后撤退,沿途遭遇清军伏击,撤退演变为溃退,五万大军一箭未放,连续溃退属百里,折兵上万人。
三日后,又是一支茫然无知的队伍原路返回,经过了这里。
“这寒冬腊月的,怎么漫天都是乌鸦啊!”
哇哇的不祥叫声吵闹的文孟满心烦躁,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他是不耐烦的叫嚷着。
前头拉着马缰绳,宋献策则是担忧的摇着头:“天光浊气东升,东鸦不止,天玄星暗淡,气冲中宫,不是好事情发生!咱们需要快……”
话音为落,前面探马的沈睿忽然焦虑的跑了过来。
“宋大人,文将军,你们快来看!”
…………
不是没有见过战场,甚至大阪三之阵死的人比这儿还多,可这般惨烈的修罗场,却还是两人头一次看见,相搏而死,相拥而亡的尸体到处都是,战场痕迹遍布大半个庄子外的原野上,倾倒的炮车,死去的战马身上覆盖着白霜,战阵的中间,一杆烧了一小半的卢字大旗尚且歪斜的插在地上。
“卢象升!”
脖子上还带着枷锁,不过分到了一匹马,跟着来到了这片修罗场,孙承宗的瞳孔中显露出了一股子难以掩盖的阴霾来,情不自禁,沙哑的沉吟出来。
足足震撼了几秒中,宋献策也是务必艰难的摇了摇头。
“必须加紧往回赶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今晚不休息了!连夜南下,三天之内,必须赶回曹州!”
“标下遵命!”
整齐的应喝中,六百骑兵同样带着震惊转身南下,不过迟疑了会,没有跟着麾下向东南小跑着,打着马,文孟却是转身回了来,跟着还有他十几个亲兵。
贾庄,庄园集体墓地。
冻得冰冷的大地上,一个爽白的土馒头新坟立在了那里,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只能把那烧了一半的战旗折断,插在墓前,实在没有香烛,文孟只能将三支树枝点燃,把身上带的肉干当做祭品摆放在墓前面,重重的三拜下去。
“卢公,你我虽然素不相识,可文某敬佩你,你的大仇,我来报了!”
三天后,曹州。
还不知道北方发生的重大变故,满是轻松,沈戎带着麾下迎出了城池十里。
“军师,一切安稳,这两天北方又来了三万多灾民,喂,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又是老子做错了什么嘛?”
一张脸严肃到了极点,这一次宋献策抢着到了前面。
“沈将军,没空解释了,赶快去找袁时中,必须马上向登州转移!”
愕然了片刻,沈戎也没多问,答应一声,转身就向曹州城跑去。
小半个时辰后,整个曹州城都仿佛变成了世界末日那样,才在城外难民营安稳了一个来月的河南河北难民们犹如受惊了的水牛群一般,不管不顾的带着自己最后一点家当,扶老携幼,惊慌的北上而去,此时就算是山东,也是漫天飞雪,滴水成冰,许多难民尚且身穿单衣,十几万人,新一轮残酷的生存淘汰就此展开。
不仅仅城外难民,曹州的几万居民也犹如沸腾锅子上的蚂蚁那样,收拾着自己那一点可怜的财产,跟着大股流民队伍,疯狂的向东逃着。
原因其他,只因为一个瘟疫那般的消息流传出来。
建奴要来了!
小半个月后,消息传到了冰天雪地的黑龙江,后世哈尔滨,古代金国上京城,如今东江的会宁军镇。
那种闯关东里,完全由大木头搭建的棚子里,水泥砌成的煤炉子上,铁皮水壶呼呼的向外喷涂着白色的整齐,大烟管子同到了砖炕下,烧的那急剧特色的东北大炕都烫屁股,入乡随俗,阿德蕾娜这靓丽洋妞如今也是一身东北花棉袄,小母鸡那样盘腿坐在炕上的小桌子前面书书写写着,可另一头,看完了新发来的关内塘报,拎着这片公文,毛珏却是沉闷的走到了窗户边上。
窗外,还是一片忙碌之色,来来往往的灾民穿着新发的厚重棉袄,大冷天吐着白烟,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拖着才刚刚采伐的巨大木头,嘿呦嘿呦喊着树立起来。
明年这儿附近也要开始新的垦荒,富裕的三江平原黑土地必须被利用起来,成为汉人,华夏新的粮仓,整齐的水泥房是暂时来不及建了,这些先到的难民必须为后来者先打造好这一处容身之所。
“怎么了,老爷!”
错愕的看着毛珏忽然低落的表情,还有沉重的背影,阿德蕾娜惊奇的问着。
看着窗外这一片火热,毛珏却是再一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罪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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