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坐于茶炉旁的妇人说话之后，沈沉溪并没去询问些什么，就可以断定对方必然就是程家的实际掌控者，上一任程家家主的独女，也就是现在被称作程夫人的那个女人。
他很自然的便坐到了程夫人对面的那把朱红色的木椅上，挺直着腰，拿起了面前放于红木桌上的小茶杯，轻抿了一口。
而于此同时，他却在用着余光，打量着与他相对而坐的程夫人。
可能是距离近了些的原因，也可能是从俯视视角变成了平视视角的缘故，此刻的沈沉溪倒是能正好观察到程夫人的面容—
在他眼前的这张脸上，于眼角处清晰可见到鱼尾纹，脸颊两侧的苹果肌也不是那么富有光泽，而额头也有着难掩的皱纹
尽管如此，沈沉溪却仍能从这张脸上感受到美感。
无论是精致的脸型，高翘的鼻梁，还是那双仿佛含着一池春水的丹凤眼，都是集人间灵气才能出现的美丽之物，而程夫人那恬静如水的神色，更是充满着岁月堆砌出的韵味，为这张容颜添上了几分别样的颜色，而使人很轻易地就忽略掉那些时光留下的皱纹。
根据程夫人脸上的皱纹数目来判断，不难想象，如果时光能倒退十五年，那么，程夫人该拥有怎样倾国倾城的容貌，又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虽是在喝着茶水，但面对着这张三十五六左右的清丽面庞时，沈沉溪还是不得不在心底发出了惊叹。
因为，就他所知的事情来说，他眼前这位风韵犹存的程夫人，是跟沈瀚一个时代的人，也就小沈瀚五岁而已。
而今年沈瀚是五十六岁，也就是说，眼前这位看似三十五六左右的程夫人，真实年龄实则已经超过了五十岁！
要知道，女人的保养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变得越来越困难，要将注定流逝的青春强行留下来，对人尤其是女人来说，从来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而眼前的程夫人不知采取了何种逆天的保养之法，竟生生把年龄冻结住了十五年！
而相比于电视上的那些靠着化妆和p图延缓年龄的明星们来说，程夫人虽然也化了个淡妆，但在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下，绝不可能达到电视上看到的那种效果。
这便让沈沉溪感到很不可思议。
而坐在他对面的程夫人待他将茶杯放下以后，看着他掩饰不住的惊讶眼神，以及略不稳的手指，微笑说道：
“让你这个年轻人陪着我这个老太婆喝茶，倒是有些难为你了。”
老太婆？
当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沈沉溪差点没把口中还在品味的茶水喷出来。
他正视着程夫人的脸庞，而后很认真地说道：
“程夫人说笑了。”
“嗯？”
程夫人闻言，微微抿了下嘴唇，露出些别样的神情。
盖因为，沈沉溪回答他的语气实在有些怪异。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太阳一定会从东方升起’‘人不喝水就会死’之类的话。
程夫人沉吟片刻后，带着些好奇的意思问道：
“可是，我真的是一个老太婆啊。”
她这句话指的是自己的年龄，也有着几分想要跟沈沉溪辩出个子寅卯丑的意味来—
你不是说我说笑吗？可我就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啊！
但她没想到的是，沈沉溪竟是丝毫都没犹豫，就接上了她有些刁难的问题—
“夫人”
沈沉溪有些像在唠嗑似的说道：
“很久以前，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过那么一句诗，当时我觉得，那句话就是用来骗人的，不过是一群人的自我欺骗罢了，甚至于，就在十几分钟以前，我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但是”
他笑了笑，说道：
“但是，在见到夫人您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是我错了，那句诗，竟然说的是对的。”
“嗯？是哪一句诗？”
听着沈沉溪有些吊胃口的话，程夫人也如其愿的被勾起了好奇心，发出了提问。
她看着沈沉溪的脸上露出的很镇定的神情，而后听其一字一顿道：
“岁月从不败美人。”
沈沉溪的声音不大，但却让程夫人正准备再沏一杯茶的手顿时一愣，整个人也因之而失了神。
岁月从不败美人
她于口中又轻轻呢喃了一遍，感受着诗中所蕴含的意思，竟一时无言。
身处在程夫人这个层面的人物，身边多的是攀附结交之辈，而他们这类人最不缺的也就是阿谀奉承。
然而，尽管程夫人已经听腻了赞美之辞，但沈沉溪这看似脱口而出的一句诗，依旧让她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世上又有哪个美人不希望自己年华永驻，而又有哪个美人最终能不老去呢？
但沈沉溪的这句诗，偏偏打动了程夫人心中的那处柔软，像是温柔的一击，告诉着程夫人，她依旧还是美丽的。
这让程夫人在略微失神以后，不由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
“你还真是，跟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沈沉溪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程夫人说的‘一模一样’指的是什么—
估计，指的是一模一样的讨女孩子欢心吧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回道：
“看来您和家父也是老相识了。”
程夫人露出些追忆的神色，说道：
“我认识他的时候，呵呵”
她不知想起了些什么样的往事，只是富含深意的一笑，并未多提及些什么。
然而，沈沉溪却解开了身上黑色风衣的排扣，从内里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相片，轻轻放到了桌子上，说道：
“那看来，这张照片也真的是您和家父了”
程夫人听着沈沉溪的话，从回忆的漩涡中挣脱出来，自然地将目光落于了桌上的相片上。
一刹那，仅仅是一刹那。
不同于之前听到沈沉溪那句‘岁月从不败美人’时的失神，此刻的她在看了一眼桌上的相片后，带有鱼尾纹的眼角，在刹那之间，竟分明出现了一滴泪花。
如那一年，她喝下人生中的第一口酒时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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