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是于煜有史以来最凄苦最孤单也是最无助的一夜。
从小到大于煜在于家大院、方晟赵尧尧的呵护下一帆风顺地快乐成长没受过磨难和挫折所有普通家庭孩子的压力和烦恼一概全无若非极为意外的方晟失踪事件他还可以继续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驻点沙树村调研于煜视为难得的磨炼和锻炼即使心里隐隐知道与自己期盼的空降基层毫无关联。
平心而论今天一整天对于煜来说过得很不容易:精神方面亲眼看到穷苦到用“潦倒”都觉得是美化的贫困户那种对生活的绝望和空洞的眼神令于煜深为震撼;体力体能方面不用说于煜已累到极限上午推电动车然后一整天翻山越岭糟糕的是饮食又差得难以下咽非但不能补充能量肠胃无法适应粗糙咸涩的饭菜全身都不舒服。
再加上招待所条件一塌糊涂此时最需要温情安慰的于煜却遭到当头一棒:
高园园主动提出分手!
混沌之中他记不清说了些什么也记不清她说了些什么放下手机后好久才发现脸上湿漉漉一片。
于煜是比较感性可二十多年了很少流过眼泪。
整晚想着天堂般婚姻美境转眼就打入十八层地狱。
游魂般在屋里不知转了多少个来回直到全身骨架生疼才躺到床上这才发现竹床铺太硬空调效果不好门窗四处透风全是热气苍蝇蚊子更是无处不在耳边嗡嗡叫个不停……
为什么分手?
为什么分手?
为什么分手?
十年童话般的恋情却敌不过冰冷势利的现实?
昏昏沉沉流着泪愁肠百转到凌晨一看时间已经两点多钟终于有了点睡意却又想上卫生间——
噢抽水马桶坏了!
人有三急急起来也没办法。于煜只得没精打采开门出去借着手机电筒亮光特意走得远些到两百米外的池塘边——这大概是他平生第一次随地小便明显违反于家一直注重培养的绅士风度。
这样的荒郊野岭生存才是每个人的第一要务什么素质、礼仪、文化、时尚都是浮云。
还是没精打采回屋走了两步感觉不对劲霎时以为自己睡眠不足花了眼揉揉眼再看顿时魂飞魄散!
床上就在自己刚才躺的位置盘着一条蛇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脖颈粗如成人拳头那么大舌头吐来吐去发出“呼呼呼”的声音!
于煜简直吓瘫了。
他跟白钰不同对户外活动全然不感兴趣别甭提什么野外生存训练长这么大就在动物园里亲眼看到蛇!
但惶急之下他记起书上说过人奔跑的速度比不过蛇遇到蛇必须一动不动否则容易受到攻击。
他一动不动伫立在原处放开声音叫道:“夏艳阳!夏艳阳——救命啊——救命啊——”
没多会儿夏艳阳长发披面、衣衫不整地跑过来乍见于煜紧张模样又见床上盘着的蛇也吓了一跳连声道:
“别动!别动……”
“我没动……”于煜道“要不要报警?”
“镇派出所从来不会为蛇出警……”
夏艳阳蹑手蹑脚到于煜身后仔细打量一番轻轻吁了口气道:
“没事不是毒蛇放松点儿。”
“怎么看得出来?”
“它是芦山常见的三索锦蛇粗脖子有点象眼镜王蛇不过三索锦蛇的头不是三角形尾巴渐尖蛇身花纹也不一样。”
“你……你你你最好看清楚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于煜吃吃道。
被他一说夏艳阳也不自信了毕竟女孩子天生怕蛇之前她只不过看过村民捉蛇究竟是三索锦蛇还是眼镜王蛇她也拿不准。
“这样吧安全第一”夏艳阳道“你慢慢向后退不管它追不追立即逃到我屋里等明早再说。”
“好!”
于煜不假思索应道。
夏艳阳先微不着声地返回自己屋子敞开门然后叫道:“退!”
于煜轻缓地向后一步、两步、三步这时蛇身似乎动了一动他吓得汗毛毕竖也顾不得惊动它猛地回头跑出去一头钻进邻屋。
“砰!”
夏艳阳重重关上门反锁好道“安全了谢天谢地!”
“你这间屋子……没破洞吧?”
于煜简直草木皆兵了四下打量着问道。
夏艳阳这才发现屋里很多东西不能给男生看慌手慌脚收起床上、椅子里的内衣、胸罩等物一古脑塞进袋子怒道:
“不要乱看好好坐到书桌边!”
于煜也感觉不妥讪讪坐下道:“对不起……我的身份是难民谢谢收留。”
“不谢……”
夏艳阳觉得自己的怒火每每在他如沐春风的包容下化为无形也有些过意不去道“你也……也真够倒霉驻点村条件已经很艰苦你住的第二夜就碰到蛇——我来这儿两年多了也经常下村蹲点从没碰过。”
于煜神情萧瑟地说:“没错昨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昨晚……和你说完话回屋女朋友就正式提出分手。”
夏艳阳吃惊地直起身子:“你答应了?”
“不是协商而是告知她慎重考虑后做出的决定……”
“十年感情就这样结束了?没有根本性矛盾没有第三者插足没有……我觉得你俩再静下心来谈谈别轻率。”
于煜仰头叹道:“我没轻率……我压根不想分手……在她打电话前我认真琢磨怎样正式求婚先把家安顿下来。”
夏艳阳道:“那你还可以说呀。”
“都提出分手了再说结婚有何意义?”
“不管她怎么想你必须表达自己想表达的心意采纳与否随她。”
“昨晚我已说得够多……”于煜想了想道“你建议得对再冷静一天我表达想要结婚的意愿或许……唉!”
屋子里安静下来。
夏艳阳猛地感觉突兀和局促不安:以她的特殊情况正常情况下绝无可能和刚认识两天的男孩夜半三更反锁在屋里穿睡衣还聊这么多。究其原因大概一方面事起仓促根本来不及顾虑那么多;另一方面与于煜天然的亲和力有关他的坦诚他的信任他身上难得一见的纯真使她不知不觉放松戒备。
“嗯你一直没睡要不躺到床上眯会儿?明天还要爬山路。”她说。
于煜道:“我就伏在桌上吧一样。”
“那怎么行你是领导哎。”
“什么领导我俩是同生死同患难的朋友——蛇还在隔壁呢。”
夏艳阳默然没再坚持半倚在床头她实在不习惯当着男生的面躺着睡觉。但于煜那边也不自然因为他枕着的不是普通标准书桌而是以前小学生用的课桌其高度用电脑笔记本正合适伏着睡觉就显得太矮腰快要折断了。
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偏偏夏艳阳出于安全考虑又没关灯两人一照面都“卟哧”忍不住笑起来。
好像印象里这是夏艳阳第一次笑笑得如冰山雪莲绽放仿佛寒冬里和煦的阳光。
“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可以多笑笑。”于煜盯着她认真地说。
夏艳阳俏脸微红避开他的目光故意板着脸道:“睡不着越发来精神了?你……你也到床上竖着躺会儿——必须要睡不然白天没法工作”她找来一条毛巾和一把剪刀放在床中间“警告你不准乱来啊不然我不客气的!我是好心你可别……”
“不会不会感谢都来不及”于煜知趣地往床尾缩了缩拉开距离然后啧啧嘴说“如果把灯熄了更好说实话我睡觉都关灯的。”
“我也是只不过……”
夏艳阳略加犹豫还是伸手把灯关了屋子顿时陷入漆黑。允许他睡到一张床上表明完全信任的态度为何不爽快一点?
大概实在太累于煜躺下没半分钟便沉沉入睡倒是夏艳阳更睡不着了。
今夜所做的一切都严重突破她的禁忌奇怪的是并没有引起心理和生理不适好像……好像水到渠成的自然。
为什么?
这可是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新奇的感受!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悲惨的童年、灰暗的中学生涯、冷色调的大学生涯还有无趣且无望的基层工作不知想了多久居然在于煜平稳悠长的呼吸声中睡着了……
清晨第一抹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里。
夏艳阳猛地惊醒又猛地发现于煜还规规矩矩蜷在床尾自己竟然滚过了中线毛巾和剪刀都压在身下几乎挨到他后背!
刹那间一股热血冲到脑际。
她惊骇地连滚带爬躲到床头双手拖过被子掩在身上脸色苍白得全无血色呼吸急促胸口急剧起伏又惊又怕看着仍在酣睡中的于煜。
这一刻她无比虚弱连拿起剪刀防身的力气都没有。
幸好于煜睡得很沉对她制造的动静无动于衷。
隔了很久——大概足足十分钟夏艳阳才慢慢恢复正常一点点挪下床把门开了条缝打量外面没人掩着睡衣到隔壁张望还好那条蛇已不见踪影。
按说应该叫醒于煜可见他睡得香甜的样子又不忍心左思右想只得拿起袋子他屋里换衣服。
其实还是害怕的没准那条蛇没有走远躲在屋里某个隐匿的角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