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时, 庞牧一行人挑了路边平坦高地安营扎寨。
虽然下着雨, 虽然地方不熟,可一群人还是麻利的不像话,眨眼功夫就起了两座简易小帐篷。庞牧甚至还干脆利落的安排好了防卫
晏骄本想帮忙来着, 谁知根本插不上手,就打着伞站在旁边看, 半晌幽幽来了句, “这年头想在衙门任职,都得先学这个么”
这种熟练程度, 根本就是无数次实践才会有的。
那么问题来了,正常衙门里的人需要会这个吗
庞牧指挥的动作一僵,犹豫了下,“实不相瞒, 我是武职转过来的,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
这是他头一次不回避。
晏骄微怔,表情越加复杂, 倒有几分不自在,“算了,我也不过随口一说。”
她也实在是职业习惯。
其实细想想, 人活一世, 谁还没有点儿秘密呢有时候太激进,反而不美。
不过话说回来, 得是什么样的武职, 才能一举越过无数寒窗数十年的进士们, 直接转成州级县的实权县令
这么些日子,庞牧已经习惯了她的观察入微,骤然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
他摸摸鼻子,小声说“其实没什么见不得人,只是个中缘由有些复杂,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但凡涉及朝堂局势,他与圣人又是那般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总不那么好开口的。
“不好说就别说了,”晏骄忙道,“你不必为难。”
庞牧正在心里赞叹她的善解人意,突然又听对方话锋一转
“反正时候久了,我自然瞧得出来。”
晏骄冲他狡黠的眨了眨眼。
庞牧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突然就笑了起来。
“好。”
其实就这么你来我往,也挺有趣的。
“那什么,”两人气氛正好,齐远的粗嗓门不合时宜的插进来,“我不是有意打断两位谈正经事啊,只是晏姑娘,那锅里的水滚了半天了,你再不去瞧瞧可就要干了啊。”
微妙的气氛骤然碎裂。
晏骄噗嗤一笑,也没寻常女子的娇羞,利利索索就挽着袖子过去了。
齐远吧嗒吧嗒挤过来,在庞牧耳朵边上笑道“晏姑娘这利索劲儿,瞧着真是叫人舒坦。”
庞牧走出去一步,面无表情的看他,“齐远。”
“在,大人有何吩咐”听他声音严肃,齐远本能的像当初在军营里那样站直抱拳,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非常训练有素。
“滚。”
“啥”
“滚蛋”
“哦。”
不远处旁观的图擎冷笑,呵呵,活该
火锅真的很省事,就是水开后下锅底料,随便丢点儿什么进去,哪怕厨艺再差的人也能掌控。
湿冷的秋雨天里,捧着微烫的大碗吃些热乎乎的食物,汤汤水水灌下去,再冷也舒坦。
作为最了解嫣红的人,张明也被带来协助指认,不过因为杀人犯的身份,随行人都不大待见他。
尤其是跟着庞牧出来的一众心腹,看向他的眼神中不乏鄙夷和厌恶
兄弟那是关键时候能交付性命的,割头不换,你这厮竟因一女子的挑拨就杀人,着实可恶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晏骄对他的感觉也很复杂,不过考虑到今后还要用他,就主动盛了一碗食物过去。
“吃吧。”
因内心备受煎熬,张明几乎是以肉眼看见的速度迅速消瘦,双颊凹陷、两眼眍,手腕比她的还细,整个人俨然皮包骨,如同一具移动的骷髅。而且精神也很差,反应也越来越慢了。
再这么下去,晏骄真担心他挺不到案子结束。
缩在角落的张明闻声抬头,犹豫了下,还是小心接过,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晏骄单手就能端住的饭碗,他却已经需要两只手才颤巍巍拿住了。
人在饭桌上最容易打开话题,眼下虽然没有饭桌,但气氛差不多,晏骄就没马上走,只是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
“嫣红是个怎样的女子”
张明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咬了咬牙,还是老实答道“她很美,好像念过几本书,瞧着柔柔弱弱的,一双眼睛里总是雾蒙蒙水汪汪我就是被她那么看着,才会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他的眼眶泛了红,声音微微发颤,“其实不久之后我就想通了,我对不起隋兄,可是我对不起他。就算死了,我也没脸见他。”
自己一念之差,不仅害了一个人,还毁了两个家。
他胡乱抹一把脸,苦笑道“有劳姑娘了,也请转告大人知晓,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来问吧。”
“不必转告了,”廖无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自顾自去张明对面丢了一块草垫,一撩袍子盘腿坐下,“你把有关嫣红的一切都细细说来。”
外头凄风苦雨的,周围也是荒郊野岭,实在没什么好看,可他这席地而坐的动作还是说不出的潇洒自如。
“先生来啦。”晏骄忙往后退了退,给他腾开地方。
“毕竟我要去引诱于人,”廖无言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不做些功课可怎么好”
晏骄“”
这怨气,都快实质化了。
廖无言的人设就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因为科举这种事其他人了解都不多,庞牧对他又绝对信任,索性由他自由发挥,只是暗中拨了两个人护卫。
他是以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心境进的青楼,背影一度很悲壮。
提前过来探查的刘捕头回来汇报情况,“烟雨楼的老鸨早年也是名动一时,颇有心计,整座烟雨楼给她守的密不透风,里头的姑娘平时根本不让出门,逢年过节出来放风也有龟公和打手跟着。那个叫嫣红的,早年就是烟雨楼的头牌,听说也颇知书达理,平时除了达官显贵之外,只接书人。”
达官显贵是无法推脱,可书人,就是纯粹的个人喜好了。
“对了大人,这几日兄弟们找本地城门守卫和附近驿站、客栈确认过,这两年好像确实有不少书人行踪不明。”
刘捕头对这个结果也有些震惊,又想起来前些年衙门里的情况,努力回忆道,“也曾有人报案,只是一来没找到尸体,二来没有嫌犯,且书人四处游荡,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去什么地方游学,一连数年没有消息,过后却又突然出现的事情也多得很,最后都不了了之。”
虽说各地官府都有秀才和举人名录,但若是不进行正式交接,有也白搭,根本没法及时掌握学子们的动向。
有张明、隋坤的前车之鉴在,大家不得不大胆猜测,很可能这些行踪不明的书人中,早已有人遭遇不测也说不定。
庞牧怒道“上任县令是谁来着,办差如此不经心,与贪官污吏草菅人命有何分别我非参他一本不可”
山匪成患,任人失踪却不作为,留下这样的烂摊子,竟还想升迁滚去西北采石头去吧
没人报案也就罢了,可这都报案了,他竟也能以种种理由推脱,实在可恶。
要是打从一开始就重视起来,或许真凶早被捉拿归案,隋坤也不会死。
“刘本,你速速命人回去调取档案文书,务必将之前曾报失踪的人员名录原封不动的取来”
刘捕头领命而去。
晏骄直皱眉,“若是嫣红能自由活动就好了,说不定能有些蛛丝马迹,帮咱们找到之前的受害者,我就能顺道验尸,确定死者身份。”
连环杀人凶手一般都很自负,他们很难摆脱作案成功带给自己的快感,而这种感觉又会不断促使她进一步作案。而时候久了,次数多了,总会留下点什么痕迹的。
活动范围越大,嫣红留下的痕迹就会越多,可现在她的活动范围却被基本确定在小小的青楼,那么他们能找到的东西就很有限,包括其中的关键证据。
比如说,尸体。
人都会说谎,但尸体不会,而她的工作,就是让尸体说话。
只要能确定死者身份和死亡方式、时间,就能顺藤摸瓜找出他的活动范围,然后找到接触过的人,甚至是目击者。
图擎想了下,觉得不太乐观,“这么一来,难不成那女子都是挑唆别人”
她总不至于在青楼接连杀人都没被察觉吧
还是说老鸨同流合污
“难道天下真有那么多傻子怎么可能因为旁人三言两语就自毁前程”齐远嗤笑出声,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可若天下没有这么多傻子,整座青楼,只怕都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来,案子调查难度就更大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不自觉跟着头皮发麻。
一个疯狂报复的女人已经够可怕,可如果他们面对的是一整座藏污纳垢的杀人堡垒
“那个,”晏骄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咱们是不是该先担心下廖先生”
深入虎穴啊
“别怕,”庞牧看过来,主动解释说,“廖先生非一般文人,经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我也安排了人接应,不会有事。若咱们轻举妄动露了马脚,那才是帮倒忙。”
听他这么说,晏骄这才松了口气。
廖先生那么好看的人,可千万要全身而退啊
“大人,”她想了下,觉得还是该主动出击,“即便廖先生努力尝试,可且不说嫣红会不会上钩,什么时候上钩也说不定。甚至退一步想,也许她背后另有其人,难道要这么干等下去”
“自然不是,”庞牧笑道,“我已吩咐下去,一队人马照例盯着烟雨楼一举一动,同时签了手令,四处张贴告示,说近期有拐子活动猖獗,已有孩童丢失,现有衙役并当地官军四处搜寻。”
节前后本就是拐子活动高峰,每年也都有不少孩童被拐,百姓们深恶痛绝。此时中秋刚过,以这个名义行动,哪怕被凶手发现有官兵活动,也不会太警惕。
晏骄听得眼前一亮,“大人英明”
庞牧给她这一记马屁拍的通身舒畅,笑的越发温柔,“放心,尸体不会凭空消失,一定会尽快找出来,到时就要仰仗姑娘啦”
晏骄抱拳,信心十足,“好说好说。”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