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子手里拿着的水瓢顿时摔在地上,半满的水泼出来,洒在林翠苗的鞋面上,顿时湿了个通透,冰冷刺骨。
林翠苗一抬头,终于看清陈婆子眼睛里的愠怒,吓得一个激灵,害怕了。
可想想,觉得自己不能让步。
她为了这一天等了多久啊?圆宝干了坏事,就得被揪出来,否则她以后在这个家还怎么过下去?让一个外来女踩着她的脸过日子么?
这么一想,林翠苗犹豫变幻的神色瞬间坚定下来。深吸一口气,道:“娘,我知道你心疼圆宝,但是咱们家的米缸确实出问题了!我前些天起来上厕所,看见圆宝鬼鬼祟祟在厨房里,要不是她偷了粮食,咱们家的粮食怎么会少了?她没来以前,咱们家的粮食可没出过错!”
林翠苗尖着嗓子,没想要压低声音。她就是故意大声说,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何家到底养了一头怎么样的白眼狼!
圆宝自然听见了,她鸡蛋水也喝不下去了,忙跑过来,扒着门口往里头看。
感受到陈婆子和林翠苗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觉得紧张。喉咙干干的,刚才喝的鸡蛋水都不能缓解。
圆宝怯怯的看着陈婆子,声音带了点哭腔,“姥姥,是不是圆宝做错了什么”
怕得狠了,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圆圆的杏眼很快就蓄满泪珠,水汪汪的像浸过水的葡萄。
陈婆子望向她,看她眼巴巴的样子,想起她一个人在大山里走了五天来这儿时,那瘦骨嶙峋的模样,心中一疼,努力放柔声音不吓着她,“圆宝没做错任何事,是有些人不老实,等姥姥收拾她!”
说完,一双眼睛凌厉的看向林翠苗,眼眸里满是寒气,口中却扬声道:“老大媳妇,把圆宝带走,别让孩子见到这糟心玩意儿!我今儿个就好好和老二家的讲讲道理!”
田丽吓得一个激灵,绣花针扎到手指头上,冒了血。她急急放下书包,跑过来把圆宝抱走。
圆宝却扒拉着门槛,不肯走,哭腔越来越明显了,“姥姥,圆宝没有偷粮食!”
眼泪颤颤流下来了,她一双小手扒着门槛,指节泛白,明显是在尽力忍耐着。
陈婆子心疼不已,安慰她:“姥姥相信圆宝,粮食少了,是有人用了,跟圆宝没有关系。”
圆宝小小的抽噎一下,一颗心还是还是惶惶然,怯怯看着林翠苗,眼中带着祈求。
林翠苗只觉得陈婆子偏心偏得没边了,越想越是不平衡,对着圆宝的时候,更没啥好口气。
“娘,可不是我冤枉圆宝,不信你问问她,昨晚上她不是来过厨房揭过米缸?咱们家的小孩,谁没事去揭米缸啊?”林翠苗一双眼阴毒的扫向圆宝,拔高声音问:“圆宝,舅母问你,你是不是偷粮食了?你老实回答。你又偷东西又撒谎的,没人喜欢你这样的小孩!我们家不欢迎你!”
这话可戳到圆宝心窝子上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听要被赶走,“哇”的一声哭了。抽抽搭搭,泣不成声。
田丽心疼她,先把她抱起来,低声道:“不哭啊,先跟大舅母走,没事的。”
三个妯娌,就她脾气最温和了。
圆宝只是哭,害怕极了。被抱走的时候,还眼巴巴的从田丽的肩膀上探出伸出手来,泪眼朦胧看着陈婆子。
等田丽把圆宝抱进屋里时,陈婆子才彻底发飙。
陈婆子冷笑,“粮食没了,当然是因为有人用了。你记得这么清楚,还偷偷划线做标记,是不是以后我老婆子饿了,想给自己煮碗玉米糊糊,还得先和你打过招呼?”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翠苗最怕的就是她动不动扣一顶没良心不孝顺的帽子,咬牙道:“那家里的粮食没了,我也是为了大家着想才着急的!圆宝有嫌疑,说一句都不成了?”
“不是这意思你什么意思?你凭啥怀疑圆宝?我还怀疑你呢!”陈婆子突然发飙,指着林翠苗就劈头盖脸的骂:“林翠苗,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婆子我还活着,你大嫂还在,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当!这么多孩子妯娌,就你把那口吃的看得最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这是把这个家都当成你的了啊!以前多少粮食被你偷偷摸摸喂了兴国,我也就不说了,毕竟他是何家的人。但你拿粮食回娘家倒贴的事情,咱们今天没完!”
林翠苗脑子轰的一声,面色变得苍白无比,舌头也打结了。
她娘家的光景不太好,家里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就数她嫁得最好。作为嫁出去的女儿,她当然不能看着娘家一家人饿肚子,所以轮到她做饭的时候,她都会想方设法从何家的米缸抠出一点吃的来。
一次两次,累积得多了,也是不少的粮食。
粮食是什么?在这年头就是命啊!谁家也没有余粮这么接二连三的去接济别人的!
林翠苗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手脚动得非常干净,她一直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但没想到陈婆子居然知道了。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翠苗手脚发凉,感觉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她面色青白,哆嗦着唇,还在挣扎:“娘、娘……我知道,我知道你心疼圆宝,为了护着她什么话都说,但你可不能冤枉人!我啥时候做过这些事情了?今天有一说一,圆宝偷了粮食,你可不能一盆屎扣在我身上。”
见她梗着脖子,死到临头了还不肯放过圆宝,陈婆子气得哆嗦。她本来就是个急性子,一着急,扬手“啪”的一声给林翠苗一个耳刮子,直接把林翠苗给打蒙了。
“娘!”除了自家男人,还没人打过她!
陈婆子的气却还没消,“你知道高粱面为啥会少吗?是我今天早上,让老三媳妇多烙几个饼!他们夫妻跟你爹去县城去了,我让他们带着路上吃的!你以为是谁用的粮食?你爹吃口好的,你还不许了?现在你还敢说是圆宝偷的吗?”
林翠苗本来因为屈辱涨得通红的脸顺间煞白,又难堪又气不顺,一张脸顿时精彩纷呈。
身体的本能做出了反应,林翠苗当场下跪,就差磕头了,说话的声音都是飘的。
“娘,我不知道哇!我不知道是三弟妹用了!我要是知道,我能说这话?”说着,又自扇耳刮子。
一下一下,似乎扇到她心口去,心里难堪,面上也疼,一时间分不清哪儿更疼。
啪啪的扇了好几下,声音听着大,但实际却不咋疼,林翠苗都扇出心得了。只是被陈婆子打的那个耳刮子实打实的,瞬间肿得老高。
陈婆子冷眼看她,一句话没说,只是神色到底缓和不少。
扇了一会儿,林翠苗喘了口气,又接着道:“今儿的粮食,是三弟妹拿的,这我没话说。是我混,我认错,我认罚。但罚不能只罚我一个啊!圆宝明明每天晚上都来米缸这儿,凭啥娘要护着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圆宝甭想全身而退!
这句话又点了炮仗,陈婆子狠狠吐了口唾沫,“我呸!你个黑心肝的!我今儿算是知道了,你就是见不得圆宝好呢!行,我今天就给你个交代!”
陈婆子和圆宝一个屋睡觉,当然知道圆宝每天都要来米缸这儿,但她相信她的乖乖不会做贼的。
她有的是法子收拾这个烂心肝的玩意儿!
老二家的心眼多着呢,都是千年狐狸,跟她玩什么聊斋?今天就让她看看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陈婆子走出厨房来到家门口,一屁股就坐下打滚,撒泼。干嚎道:“啊,我不活啦!天杀的儿媳妇啊!我和老头吃口好的都不给,偷偷用碳火划线记粮食,把我们当贼防啊!这是要我们老两口死啊!这个烂X的玩意,不要脸的贱人,还有什么事情她做不出啊!”
农闲还没过,这时候也没啥事干,大家在家里还闲着,陈婆子嗓子干嚎着,颇有气势,一下子就吸引了在隔壁的人过来看热闹。
瞬间,院墙就围满了人,只是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就等着看热闹呢。
陈婆子继续嚎哭。
她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但是千不该万不该,林翠苗不该对一个孩子使这种不要脸的手段。说圆宝是贼?不行!
就算圆宝真的是贼,那也不能这么说。
孩子也是要脸的,打可以,骂可以,污蔑冤枉不成。林翠苗这样一搞,圆宝本来就幼年丧母非常敏感,把她的乖乖吓坏了,她林翠苗赔得起么?好孩子都是能改的,兴国这么混不吝她看不过眼,不也是把他当孙子吗?
陈婆子一不做二不休,想给她个教训,索性把事情闹大了!
吵架这门艺术,并不是说谁大声谁有理,但是嚎得更大声,总是能在气势上占有优势。陈婆子吵了这么多年的架,深知先下手为强的道理,眼泪说来就来。
“诶呦我的娘哟!”陈婆子拍着大腿,挤出几滴眼泪就在门槛处嚎哭,“这哪里来的贼婆娘啊,我让老三家的烙个饼给她爹当干粮,她都说有贼啊!这是把我当成贼防啊!大家来评评理,她林翠苗做这事儿,到底是不是黑心肝!”
有几个早就看不林翠苗不顺眼的媳妇顿时帮腔,说:“这也太不像话了,哪里有儿媳妇这样对公婆的?这是要天打雷劈的啊!”
“我看林翠苗天天跟人抱怨说何老太偏心眼,哪想到她是这样的人啊?”
“何老二娶了这样的媳妇,真是倒了大霉了我的乖乖。”
……
一群人七嘴八舌,林翠苗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好话赖话,全让他们给说尽了!
林翠苗气得血气翻涌,两眼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她婆婆这是不让她好好做人了啊!
把大家都叫来看她笑话?
行!今天她也让圆宝不好过!
林翠苗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也一屁股坐下,跟着坐在那儿嚎哭。
“娘啊,你这是要我死啊!”林翠苗也哭诉,“早知道粮食是娘开口要的,我哪敢说半个不字啊?这不是家里粮食少了,我着急吗?之前大嫂抱怨过家里米缸不对劲,一家人可都听见了。我不就说了句圆宝每天晚上都要偷偷揭米缸,怎么就成诬赖了?你心疼圆宝,也不能不把儿媳妇当人啊!”
诶呦翅膀硬了,敢给她呛回来了!
陈婆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林翠苗,觉得她今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心中也更来气,冲上去就要打她。
但还碰到林翠苗呢,林翠苗就万分惊恐的往后瑟缩,叫嚷道:“娘别打我,别打我!我以后也不敢说啥了!圆宝她就是你的亲孙女!比兴国还亲!别打我啊!”
说着,还呜呜哭了起来。
陈婆子的手僵住。
她气得哆嗦,手一直在发抖。
林翠苗居然当众给人上眼药!这么作践圆宝!
陈婆子真是恨不得上去撕烂她那张臭脸,但刚要作势扑上去,墙外围观的人都冲进来,拉住陈婆子。
见林翠苗哭得可怜,联系她刚才那番话,再想到陈婆子平时的作风,围观群众都信了几分,以为是陈婆子倒打一耙诬陷林翠苗,怕动起手来不好收拾,纷纷劝架。
“何家婶子,算了吧。你也不能做的太过分啊。教训儿媳妇也不用动手吧?”
“就是啊,兴国也是你的孙子,大家都知道你疼幺女,但是这也太……太让人心寒了吧。林翠苗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我看那圆宝也不是个好的,真偷了粮食,放在我家,我屁股都给她抽开花!”
陈婆子快气死了,嘶哑着嗓子,一双眼睛狠狠瞪着林翠苗,恨不得把她的嘴巴抽烂!
林翠苗还跌坐在地上吚吚呜呜的哭着,虽然害怕,但是心中却畅快无比。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不服气陈婆子的管教,偏偏何建安是个愚孝的,他娘说一就是一,他屁也不敢放一个!
林翠苗没有自家男人撑腰,就算生了儿子还是被陈婆子拿捏得死死的。
这么多年来,她受了多少气啊?
要是放在别人家里,像大嫂这种生不出儿子的长嫂,就该退位让贤,让别人来当家了。可陈婆子不知怎么想的,放着她这个生了男娃的儿媳妇不亲,偏偏更喜欢田丽一些,林翠苗心里不平衡啊!
一连生了两个小丫头片子的女人,有什么好的?
今天林翠苗总算是出了口恶气,就算被陈婆子记恨,她也认了!反正婆婆本来就看她不顺眼。
陈婆子看不过林翠苗那做派,气得脑袋直抽抽,却无法挣脱身上的几双大手,只好又开骂。
“你这是上下嘴皮子一掀就敢骂圆宝是贼啊!林翠苗你他妈的算什么玩意儿?你嘴巴再喷粪,我撕烂你的臭嘴!”陈婆子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狰狞过。
林翠苗心虚的瑟缩着,眼睛带着快意的看着陈婆子被人按住,大声道:“我怎么嘴皮子一掀就骂了?她爹赵玉柱是什么人?一个能把娃扔山里的烂货,我怀疑圆宝偷粮食怎么了?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呸你丫的!你这是劈竹劈到笋啊!他赵玉柱不是个好东西,但圆宝也是我闺女的种!你这是在骂我何家的根烂了!你个数典忘祖了烂货!你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个什么出身?当初要不是老二跪着求我,我能让他娶你这个十四五岁还和哥哥轮着穿一条裤子出门,全家穷得精光就一套衣裳能见人的土鳖?要不是我们把你娶过来你早饿死了!我们何家把你养好了你就开始瞧不起人了啊?你在何家吃好喝好,怎么说话就这么臭?别人拉屎用屁股,你用嘴巴啊!”
一群人听见陈婆子骂得这么带劲儿,全忍不住哄堂大笑。
架是要拉的,但是瓜也是要吃的,两者不耽误看热闹。
林翠苗一张脸一白再白,刚刚冒出来的那点得意劲儿这时候全都消失不见了。
因为她气虚。
陈婆子说得没错,她家确实穷得精光,可她嫁过来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林翠苗讷讷道:“娘,我——”
“去你丫的别叫我娘!我当不起啊!”陈婆子动了肝火,怎么都降不下来。
田丽在屋内哄着圆宝,又听外头的动静,忍不住了,让春花秋月来看着圆宝,她出门来说道:“二弟妹,我之前提了一句嘴说家里米缸不大对劲,可不是说粮食少了,而是粮食多了。这阵子,家里每天都是定量煮的粮食,每顿都是掐好的,但是却剩得比以往多些。那一袋面,多煮了两顿粮食才煮完。我当时没太在意,以为是娘从主屋拿粮食的时候多拿了才会这样,就没继续说。依我看,圆宝就不是那种会偷粮食的娃。”
田丽这一席话,让院子里瞬间安静。
一些本来愤愤不平,觉得陈婆子偏心袒护圆宝的人总觉得不太对味儿。
要说陈婆子袒护圆宝胡说八道也就算了,田丽不至于也帮圆宝胡诌吧?没有粮食越偷越多的道理。
何家两个媳妇各执一词,一时间大家都不敢再说话,就怕打脸,之前还帮腔林翠苗的人这时候都涨红一张脸,安静下来,恨不得自己没说过那话。
林翠苗察觉大事不妙,忙道:“那不可能!不偷粮食圆宝每天晚上跑米缸去那儿干嘛?”
“没准是去抓老鼠的呢!”陈婆子狠狠吐了口唾沫,冷笑,“你说圆宝天天去米缸那偷粮食,你也天天去了,不然你能天天见着她?你分明也偷了家里的粮食!”
“我没有!”林翠苗大喊冤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怎么能认?还以为陈婆子被闹得忘了追究这事,哪想她今天是不肯放过自己了。
林翠苗一张脸已经黑得找不到形容词了,心中又怕又难堪,却还是硬撑。
“你放屁!今儿个咱们就掰扯清楚,之前你偷拿家里的粮食去倒贴你娘家的事情怎么算!我就问你怎么算!”陈婆子激动得满面狰狞,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全喷到林翠苗脸上去,“明明你才是贼啊林翠苗!看在老二和兴国的份上,我说啥了?可你的心眼就针尖小!使劲儿埋汰你外甥女啊!她才多大?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呐?”
“娘,我、我……”林翠苗狠狠咬着后牙槽,狠下心来抗争到底:“娘,你不能空口白牙的污蔑我啊!你有证据吗?”
陈婆子哈哈大笑,给气的。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都破音了,“行啊,我给你证据!老二你给老娘滚出来!你死哪儿去了?我倒是要看看你今天要媳妇还是要娘!”
林翠苗脸色唰的一下,面白如纸,听见陈婆子喊何建安,再也撑不住了,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又跪下了。
她哆嗦道:“娘,娘你这不是要逼死儿媳吗?叫建安干啥啊?咱们女人的事情,叫男人回来能干嘛?”
陈婆子狠狠闭眼,压根不理她,依旧嘶哑着嗓子喊何建安。
田丽道:“娘,二叔今早和建平上山砍竹子去了,我这就去找他回来。”
说完,出门去。
林翠苗身体都软了。
空气中诡异的安静下去。除了圆宝的抽泣声偶尔飘过来,没人再说话。
林翠苗没想到,陈婆子这一次居然这么生气,真心想要把事情闹大,没想着要给她台阶下。
何建安肯定是站在他娘那边的,而且她偷粮食的证据,何建安知道。
他一直知道的!
就是因为有何建安的默许,林翠苗这么些年才会胆子越来越大。
林翠苗捅了个大篓子,让陈婆子翻了旧账不肯罢休,现在又没能力收拾烂摊子,背后都吓出一身冷汗。
要是不还有一口气撑着,林翠苗当真要晕过去了。
心中除了愤怒又多了几分怨恨。
这个圆宝,就是跟她不对付!自从她来之后,就没一件事顺心的!
林翠苗恨死她了。
见两人都安静下来,没有继续喊打喊杀的,劝架的人都放开了陈婆子。
空气凝固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一道疑惑的声音:“何家今儿个怎么了?这么多人聚在门口干嘛呢?”
所有人看去,就见周铁生背着一个药篓站在那儿。
周铁生的人缘非常不错,在十里八乡都是谈得上名号的。特别是大平村,基本上没几个人没被他医治过。见他来了,众人忙七嘴八舌的把事情经过全说了,俨然一副找到主心骨的模样。
听完了以后,周铁生的面色沉了下去。
他走进院子,掏出一瓶药酒来,递给陈婆子,“何家嫂嫂,这是圆宝给你换来的药,你平时紧着点擦。睡觉之前用热水敷一敷腿,再拍一拍药酒,等伤口觉得热乎了再去睡。”
不过是巴掌大的瓶子,陈婆子却不敢接。
她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圆了,结巴道:“铁生,我、我可没钱跟你买药啊,圆宝是个孩子,怎么说啥你都听?我、我没钱买药啊!”
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热乎的。
圆宝这孩子,懂事,会疼人。偏偏有些人猪油蒙了心不待见她,呸,瞎了眼的玩意儿!
周铁生回头似笑非笑瞥了林翠苗一眼,然后大声说:“婶婶你别急。这药不用你付钱,圆宝这孩子机灵,前些日子帮我摘了不少药材,攒了好些日子才跟我换的这瓶药。我每次都会给她一点粮食,当做交换。我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没跟你们说,闹了这么大的误会。每天晚上揭米缸就不一定是偷粮食啊,没准是放粮食呢!我以前听人说,一个人的心里装着什么,看别人就是什么。只有一心想偷粮食的人,才会看谁都像贼。”
一双眼还扫向林翠苗,话中暗指的深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林翠苗一张脸变幻各种神色,最终弯下腰去,又自扇嘴巴子,心中恨透圆宝,也恨透了自己。眼泪也是吧嗒吧嗒的流,心中无限的悔恨。
她怎么就沉不住气呢!
陈婆子现在可没空理她,她已经听得呆住了。
刚才陈婆子那以一挡百的气势全没了,看着就像个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老人,不可置信道:“你说圆宝给你采药,给我换这瓶药?还给换了粮食回来?”
周铁生点头,然后硬是把药酒塞到陈婆子手上,“圆宝对婶婶的一片孝心,婶婶就收下吧。”
接过这瓶药,陈婆子再也绷不住,“哇”的一下就哭了。
“闺女啊,你命苦啊。你看看你圆宝,你得保佑她啊。是娘没用,这么好的娃我护不住她,让人作践,张口闭口骂她是贼啊!”
不过片刻,陈婆子已然是老泪纵横,十分佝偻。
陈婆子情之所至,想起自己的女儿,哭得异常伤心。又为圆宝的孝心感动,一泡热泪怎么也忍不住。
何乐乐就是她的心头肉。她年纪轻轻去了,她一个老婆子心里能好受?
何乐乐只留下圆宝这么一个闺女,先是被赵家人扔进山里,接回来养着,又被舅母挤兑埋汰,日子确实苦。
刚才跟着林翠苗骂圆宝的人,现在都红了脸。有几个早就偷偷跑开,没脸呆在这儿了。圆宝是个好孩子,大家都有眼睛看。
谁家的娃会心疼姥姥,给姥姥挣药材啊?自家孩子五岁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叫收拾个桌子都要三催四请不愿去呢!这一比较,更觉得圆宝好了。
这林翠苗着实不是个东西,这么作践一个好孩子。
来这里围观的大多都是女人,她们想起自己的身世遭遇,年轻的想起自己的娘,老的想自己外嫁的女儿,一时感同身受。
见陈婆子哭得泪眼朦胧,哀戚极了,心中也是哀恸不已,不少人都偷偷背过身去抹眼泪。
陈婆子哭得实在可怜,都是乡里乡气的,剩下的不好围观了,忙三三两两的散去。
婆婆带着媳妇,媳妇带着男人,很快作鸟兽散,何家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何家的人了。
林翠苗哪还能不知自己闯了大祸?如今只希望陈婆子息事宁人,不要真把事情逼到绝路上去。她现在也没想要找圆宝麻烦了,只想陈婆子喜怒,于是更加用力的扇自己的耳刮子。
啪啪啪的声音异常响亮,陈婆子知道林翠苗是在跟自己请罪,但就是不理会她。
“娘,是我混!我是被屎糊住了脑子才冤枉圆宝的。你别计较了行么?都是我的错。看在兴国的份上,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林翠苗的眼泪是真的,后悔也是真的。
她不是陈婆子的对手,她不该轻举妄动的。
不过林翠苗也不用太担心,毕竟她生下了兴国,何家唯一一个金孙,陈婆子还能逼着何建安把她扫地出门不成?
虽然心虚,但是林翠苗心里还是有成算的。
陈婆子吸了口气,抹了抹眼泪,然后狠狠的瞪她,“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老二家的,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想自己当家。今儿个我就给你个准话,等你爹从县城回来,咱们就分家!”
林翠苗瞬间懵了。
她觉得自己被天上掉的馅饼给砸中了,扇耳刮子的动作都停了,结巴道:“娘,你、你说的是真的?要分家?”
陈婆子讥诮道:“不分家你愿意过?你不服我,不服你大嫂,那就分出去,让你自己当家,以后谁也碍不着谁!”
陈婆子是狠了心的。
父母在不分家,这都是传了好多年的规矩了。
这十里八乡,没谁家父母健在就分家的,分家了,兄弟不和,传出去是丑事。
可陈婆子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得护着她的乖乖。
一看见圆宝,她就想起她女儿,心就疼得不行。
哪还能让圆宝和林翠苗呆在一块儿,天天让林翠苗防贼似的盯着她啊?
就算是好孩子,日子久了,也该压抑出病来,她不愿意圆宝受这份委屈。
林翠苗晕晕乎乎的,喜不自禁。
分家是她盼望已久的事情啊,现在忽然被提出来了,她能不开心吗?
林翠苗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来,可还没等她点下头,就听见一声怒喝:“贼婆娘!你又搞啥搞?天天折腾,不把这个家折腾散了,你不乐意是不是?”
林翠苗吓得一个激灵,身体僵硬的转过身去,见何建安扛着一根竹子怒气冲冲的走过来。
他咬肌深陷,狠狠磨着后牙槽,看着林翠苗的目光带着一股狠意。
就一个眼神,顿时把沉浸在喜悦中的林翠苗泼醒了。
何建安不会同意分家的!
他愚孝,还要脸,虽然脾气好,但只有在这一件事情上,不管林翠苗吹了多少枕头风,何建安就是不为所动。
“当家的,我——”
“闭嘴!”何建安喝住她,眼睛带着怒火,随后转向陈婆子,跪下,“娘,是儿子没管教好她!你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我马上教训教训她,让她安分点!”
在回来的路上,何建安已经听田丽大概的说了些事情经过,何建安信一半留一半,总觉得自己媳妇不会做这种事情,搞得大家都没法做人。
哪想他一脚刚踏进家门,就听见了要分家这句话。何建安晴天霹雳,火气一下子冒上来了。
陈婆子脾气虽然冲,但在大事上从不犯浑,居然提到了分家,那肯定是真生气了。
林翠苗这个搅家精,这一次是真的很过分!
何建安痛心疾首,站起来就想把林翠苗往屋里拽着走。林翠苗从来没见何建安这么生气,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一来是怕,二来是腿软,起不来了。
陈婆子冷眼看着他们闹,冷笑:“行了老二,你这媳妇,以后我是管不了了。她既然想要分家,那就分,免得她到处说我坏话。什么脏的臭的都乱说一通。我老婆子皮糙肉厚,不怕人笑,可孩子们还小,经不起折腾呢。”
何建安一听,哪还不能明白还是圆宝的事情闹的呢?
看了一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林翠苗,咬咬牙,甩手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林翠苗了脸颊瞬间就肿得老高,她脑子嗡嗡的响,都懵了。
“你、你打我?娘打我,你也打我?”林翠苗不干了,委屈得不行,立马开始嚎哭。
何建安骂道:“别说娘打你,我都想打你!好好的日子不过,天天折腾这些玩意儿干啥?以后你好好对圆宝,别整这些虚的。圆宝没偷粮食,我做舅舅的信她!”
林翠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总觉得陈婆子打的那一巴掌还没何建安打的这一巴掌疼。
她不仅脸疼,心里也疼,还气。
别人婆媳吵架,还有男人撑腰,她这算啥?娘俩合起伙来欺负她是不?
林翠苗心中怄气,愣是一句话也不说,没应下来。
她都自我惩罚这么久了,婆婆一句话都不说,还何必讨她欢心?不如撕破脸皮,先破罐子破摔,把家分了再说!
何建安看得一阵火大,偏偏性格又比较木讷,说不出朵花来。见林翠苗只是哭,也不道歉认错,也没什么表示,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妈的把事情搞这么大,看不出来他这是为了让娘消气么?这都看不出来不配合,目光短浅的女人!这事儿不赶紧揭过去,等爹从县城回来了,别说他媳妇没好果子吃,他也没好果子吃!
何建安一着急又想上手,想把林翠苗打醒了,让陈婆子消消气。
他们夫妻两个人早就习惯了,也会互相配合,有时候扇耳光听着声音响亮,但实际上却不疼。
林翠苗聪明一点,今天这事儿很快就能过去了。
看何建安刚要动手,就被陈婆子喝住:“行了老二,别这么折腾她。到头来,她把这账算到我头上来呢。我可当不起,你想教训你媳妇,回房去,也不用给我看。以后我都不管你们夫妻两的事情了。”
这是心灰意冷了。
何建安脸色大变,白着脸道:“娘,这话怎么说的?翠苗她不懂事,你多担待着点。今天这事儿,是她不对,她改。圆宝以后我会疼她的,娘就别生气了行么?”
兴国还要上学,分家之后,他们夫妻两个挣的工分,连吃都不够,哪里还能有嫌闲钱让兴国交学费?
大房的春花已经上学了,是家里出的学费。兴国也快到上学的年纪了,现在这个时候分家,明显是他们二房吃亏啊。
屏弃利益不谈,先是一个孝字都能把他压死!
这个家要是因为他散了,以后他在大平村怎么见人?哪家有点事情,第二天乡里乡亲全都知道了。
知道是他婆娘拾缀分家的,暗地里都骂他是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他还要不要脸了?
而且,这是他老娘老爹啊,没有现在分家的道理。
怎么算都不成。
何建安左右为难,耐心的哄着陈婆子。
哪想陈婆子压根不领情,反倒翻了脸,“好哇!你现在还是以为我跟她怄气?我呸!我才懒得理她!我告诉你何建安,你是我生下来的一块肉,你心里的小九九我都知道!当初你跪在我面前,求着让我给你取林翠苗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以后会好好孝敬我们老两口,还说以后不管是哥哥还是妹子,有什么困难,你二话不说就干!这些事情,你都做到了吗?才过了多久呢,现在就开始作妖了啊,当我傻啊?我都记着呢,你妹妹天上都看着呢!”
何建安一个激灵,讷讷道:“娘,我这不是……我也没干啥啊,怎么就这么骂我?妹子在赵家被欺负的时候,需要我们哥哥几个撑腰,帮她下地干活,我不是也都去了吗?”
“呵,我闺女那么早没了,是我闺女自己命苦!”陈婆子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我闺女病了,需要用钱买药的时候,你们尽力了吗?我知道,你们都不待见她。赵家人搓磨她,你们这些哥哥都当她是泼出去的水,不愿帮她一把。她在家的时候,没吃过你们这些哥哥的一口好的,嫁了人,也没啥好日子过。诶呦,我的心肝啊。但凡你哥哥念着你点好,娘哪里能眼睁睁看着你病死啊!老二,当时你有钱,私房钱,我知道。你拿出来救你妹妹了吗?没有!”
何建安说不出话来,一张脸说不出的难看。
这件事情,确实是他亏心。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