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越的糖画摊子很显眼——排队人最多最热闹的那个摊子就是。王胡氏和王念芝一眼就看到了,她们缓步走到队伍最末,在她们前面的还有七个客人。
不过棠越画糖人的速度很快,简单的图案十个呼吸内完成,复杂点的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客人一个个拿着糖画心满意足地离去,很快,排在她们前面的就只剩下两个人。
而在这时,陈才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棠越瞧见他,仿佛之前的争执从来没有发生过般,笑着说道:“小才,你回来了?”
“……嗯。”陈才停下脚步,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上,眼神有些飘忽,不敢看棠越。
“饿了吗?如果饿了,抽屉里面有包子,你先拿两个吃。”
这些天的送饭下来,陈才对棠越的放东西的地方已经很熟悉了——木柜有四个抽屉,她习惯把画糖人的工具放在第一格,糖块原料和竹签子放在第二格,装铜板的瓷罐和午饭放在第三格,最下面一格用来放烧炉子的木炭和火折子。
陈才蹲在木柜之前,手停在第二格与第三格之间,犹豫不定。
棠越跟陈才说完话后,没在意他的反应,转头又招呼起客人来。
这个客人是个肥硕的商妇,她也不着急转转盘,探着脖子凑到棠越面前,八卦道:“糖大姐,今天怎么没看到武捕头?”
“你要找武捕头?那该上衙门去。”棠越说道。
“谁不知道你们呀!”商妇伸出两根食指凑到一块,对棠越眨眨眼睛,笑得一脸暧昧。
还在犹豫的陈才立刻下定决心,侧身用身体挡住棠越可能看过来的视线,抽出第二格抽屉,手飞快伸入怀中取出一样物什丢到抽屉中,而后砰地一声用力甩上抽屉,力道之大,震得桌子都微微摇晃起来。
商妇被吓了一跳,“这小孩脾气怎么这么大!”
陈才瞪了商妇一眼,什么话也不说转身离去。
排在商妇之后的王胡氏和王念芝相互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棠越大大啾咪,陈才刚才……】识海中,熊猫崽子099提醒道。
【我知道。】棠越面上平静,她期待已久。
“没爹的孩子就是没教养!糖大姐,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
棠越拍案而起,不耐烦道:“我的孩子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你还买不买糖人?不想买糖人就走,别妨碍我做生意!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你们母子什么人啊!老娘我不买了!”商妇一甩袖子愤愤然离去。
排在她后面的客人是棠越的老客人了,他对棠越说道:“糖大姐你别理她,她就是个爱挑拨是非传播谣言的长舌妇,听风就是雨的。三个月前她跟猫儿胡同的李木匠说他新娶的媳妇偷人!害得李木匠和他媳妇大闹了一场,差点没毁了一桩姻缘!后来一查才知道,那所谓的‘奸夫’原来是李木匠的小舅子!那小舅子跟叔父叔父做生意,多年没回家,所以从前也没跟李木匠打过照面。后来大伙儿一碰面才知是一场误会,李木匠媳妇恼恨李木匠不信任自己,闹着要和离,李木匠自知理亏,哄了好久才哄回来。李木匠恨这长舌妇胡说八道,喊人堵这长舌妇,说要打断她一条腿!那长舌妇也是会跑,逃到了隔壁县,一躲就是三个月。现在风声过去了,她又来搬弄是非。”
棠越缓了口气道:“钱老哥,不提他了,你又来给小宝买糖人了?这次要几串?”
“一串就好,再多怕蛀牙。”钱老哥说着,握着转杆一转,指针晃晃悠悠地停在牡丹花上。
棠越轻车熟路地热了热糖浆,用糖浆在石板上一点一划,勾勒出花蕊的形状,勺子一沾一抹,抹出片片轻薄剔透的花瓣,趁热一铲一捏,捏出花瓣天然弧度,以糖浆为浆糊一片片粘在竹签上,一层又一层,渐次分明,一朵栩栩如生又晶莹剔透的牡丹花就成形了。
这牡丹花剔透晶莹,泛着淡淡的光芒,美如黄金琥珀,让人舍不得下嘴。
钱老哥接过牡丹花,十分满意,“不愧是糖大姐,看多少次都觉得赏心悦目!糖大姐,多少钱?还是两个铜板吗?”
棠越疑惑:“一直都是两个铜板啊。”
“我的意思是……糖画价钱可以加一两个铜板的。你看你手艺又好,又打出了名气,连秀才老爷、举人公都来吃,今时不同往日,加一个两个铜板也没人会说什么。”
“不成的。一个两个铜板对于有钱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穷苦人来说,却是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汗钱。他们可能省下一顿饭钱,饿着肚子买串糖人就想给孩子尝尝鲜,结果我糖画加价了,他们买不起了。他们得有多失望,多难过啊!现在有很多客人都是从隔壁县特意跑过来的,他们这么捧我的场,为了他们的这一份厚爱,我也不能加价呀!大家都不容易。”
“就加一个铜板,有这么夸张吗?”钱老哥有些悻悻然道。
“有!”棠越十分肯定,“从前艰苦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拿刀把铜板劈成八瓣花!”
钱老哥摇摇头:“别的人巴不得钱越多越好,你倒好,送上门的钱往外推,道理还一套一套的——说不过,说不过。给,铜板给你。”
钱老哥掏出两个铜板,棠越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用夹子夹出一个竹编小篮子,让钱老哥把铜板放在上面。
后面的王胡氏有些疑惑,棠越注意到了王胡氏的目光,解释道:“我的手是做吃的,铜板被无数人摸过,脏。”
王胡氏听着暗暗点头,别的暂且不说,糖大姐这里的卫生是她见过最好的——
看看她的手,干干净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连最容易藏污纳垢的指甲缝里都看不到一丝脏污;
看看她的装扮,一头乌发用布巾全部包裹起来,没有露出一丝头发,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但是洗得很干净,袖子还用带子绑在上臂,以免画糖画的时候沾到糖浆;
再看看这糖画摊子,粗粗看去,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工具把手都朝一个方向,看着令王胡氏分外舒服。
还未交谈,听着棠越和钱老哥的对话,看着这一尘不染的糖画柜,王胡氏又对棠越添了几分好感。
但这好感没维持多久,便消散无形——
王胡氏运气好,转中的是凤凰展翅。
凤凰展翅要用的糖浆多,棠越小铁锅上的糖浆已经不够用了,于是,她打开第二格抽屉——糖浆是用糖块化的,而所有的糖块都装在篮子中,放在第二格抽屉里。
棠越从抽屉中拿出篮子,霎时,王胡氏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了——
焦黄色的糖块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蠕动的蛆虫!
棠越似乎也被吓傻了,拿着篮子呆愣在原地。
葫芦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手抓住棠越的手腕,一手抢过篮子高高举起,气沉丹田大声喊道——
“大家快来看呀!糖大姐用生屎虫的糖做糖人!吃这种糖人不就是在吃屎吗?!大家快来看看啊!糖大姐这个没良心的,她的糖是屎做的!”
葫芦三的嗓门极大,一下子便将周围人都吸引了过来,见人越聚越多,葫芦三越发兴奋,糖大姐的生意黄了,他翻身的日子就要来了!“糖大姐用屎做糖!会吃死人的!大家来看啊!人赃并获!”
“你胡说!我跟糖大姐做邻居这么久,从没看她赚过黑心钱!”卖拨浪鼓的说道。
“你这么帮她是不是跟她有一腿?”被气走的商妇指着卖拨浪鼓的骂道。她恼恨棠越先前赶她走,如今自然先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什么污水都往棠越身上泼。“你跟糖大姐天天呆在一处,日久生情,那陈书生坟头的绿帽子垒得比城墙还高!你这奸夫帮□□,说的话能信吗?”
卖拨浪鼓的论嘴皮子哪敌得过商妇,三两下便败下阵来,被骂得掩面逃走。
商妇战胜一个敌人越发得意,插着腰指着棠越的鼻子骂道:“作风不正!整天跟男人勾勾搭搭,她做出来的东西能干净吗?一闻都知道是馊的,是长虫的!”
葫芦三见有人帮腔更加来劲,高喊道:“苦主出现作证了!你们听听!你们瞧瞧!瞧瞧!”他伸长手臂将篮子凑到人们眼皮子底下,密密麻麻的蠕动蛆虫在眼前放大,登时便有人恶心得干呕起来。
“我孩子刚刚才吃了一串!快吐出来!”一个母亲焦急地扣着孩子的嘴巴,孩子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酸臭的味道瞬间扩散开去。
王胡氏只觉得脑子一昏,身子一晃晕了过去。
“娘,你怎么了?”王念芝连忙扶住王胡氏,焦急喊道。
“祖母!”王川书生也拉着小萝莉匆匆下大膳楼赶了过来,小萝莉年纪小,见外祖母晕倒登时被吓得哇哇大哭。
“快!背上你祖母我们回家!”
王川闻言立马背起王胡氏,排开人群,飞快地朝王家跑去。王念芝抱起小萝莉紧随其后,小萝莉抱着娘亲的脖子,转头向后看去,水雾迷蒙中,煽风点火的葫芦三、商妇,群情激奋的群众,低着头沉默不言的糖大姐都模糊成一团扭曲的影子。
*
王胡氏从昏迷中醒来,蛆虫似乎还在眼前晃动着,肠胃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
王川日日买糖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和家人到底吃了多少虫子?!
王念芝连忙送上大夫开的压惊药,王胡氏一挥手打翻汤药,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颤抖的手指着跪在床前的王川,怒道:“从今往后,你们离那虫摊子远点!远点!!!”
“祖母!”王川猛地抬头,想要解释,王念芝连忙踢了踢王川的小腿,示意他先别刺激祖母。
王川看看气得不行的王胡氏,颓然地委了身形——
糖大姐,她是被人陷害的!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