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愈本就体寒,便是这炎夏,也从不流汗,听着她这矫揉造作的声音,又被她拿着扇子一阵猛扇,扇子几乎要呼到他脸上去,当即有些生气:“拿开。”
“是,夫主。”霜融迅速调转扇子,对着自己扇了起来。
原愈看着她脑门上的汗珠,不禁怀疑,她就是为了给自己扇风,才假装给他扇风的。
霜融一边扇风,一面还不忘招呼他,拿了糕点,拿了茶水,问他吃不吃,喝不喝。
都被原愈拒绝之后,干脆自己蹲着,吃喝了起来,好不自在。
原愈不禁拧眉,这人简直......
小厮护院一干人等都站在一边,目瞪口呆。
这萝姨娘落水一次,怎就转了性子。
从前,她在郎君面前,那可是一棍子都打不出个屁来的。
穗姨娘近前来:“萝姨娘,怎可这般没规矩?”
霜融别开眼,也不回话,就自顾自吃喝。
穗姨娘被当着众人下了脸面,难免有些委屈。
“你没不见穗娘说的话?”原愈出声给穗姨娘撑腰。
“我是没听见她说话。”霜融把嘴里最后一块茶点吞下,不情不愿地把一盘小吃都放回小几上,两手扒着躺椅的扶手,笑嘻嘻邀功:“夫主,我只听得见你说话。”
原愈别过眼。
穗姨娘笑着:“看来萝姨娘这身子是好全了,既然已经和夫主告别了,尹府的轿子还在外头候着呢。你回去收拾下,莫要让人久等了。”
“既然你这么着急,你就自己上那轿子呗。”霜融忍不住对她翻了个白眼,回头对着原愈又是一副柔情蜜意的样子:“夫主,你看穗姨娘这么心急,不如就把她送给尹子业吧。”
一旁护院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真是,这话她也说得出口,而且她这幅深情款款的样子,他们要是不知情,还真以为郎君和她关系有多好呢。
“萝姨娘,你何苦拖延时间,夫主已经答应了尹公子,自然没有反口的道理,你这般烦扰夫主,在这里胡搅蛮缠也是没用的。你还是早些回去收拾,若是还短缺了什么,便告诉妾一声,妾为你准备好。”
“夫主,我什么都不缺,就是命里缺你。”霜融一把拽住原愈的手,双眼亮晶晶的,像是装满了阳光。
原愈毫不留情地甩开霜融的手。
尹子业给的东西太丰厚了,他是个生意人,断没有往外推的道理,至于萝姨娘的自杀,他也没有心理负担,他自认不是一个好人,她只是他的所有物,既然能交换成更值钱的物件,何乐而不为,原愈摆摆手:“把她押上轿子。”
穗姨娘这才有些真心实意地笑了,一旁的护卫小厮都上前来,就要来押霜融。
霜融惊叫一声,往原愈身上一扑,这么大个人往原愈身上一砸,原愈顿时疼的不行。
摇椅就这样晃啊晃的,晃得原愈头晕,原愈上手去拽霜融,要把她拽开,可是身上的人简直就是狗皮膏药一样,扒都扒不下来,还越缠越紧,还鬼哭狼嚎的:“夫主,不要赶我走啊。”
一旁的护卫赶忙要上来拽她,生怕她伤了原愈。
偏生这人就算郎君不要了,但也是个女子,他们这些大男人上手不合适,于是一个护卫拿了绳子,绑了霜融的脚,就往外拖去。
说好的萝姨娘自尽,身子还未好全呢,这生龙活虎的架势,几个大男人很难拖得动她。
霜融被越拖越远,她还是不死心,牢牢地抓着原愈的腿,不肯松开。
“夫主,我不要离开你!”
原愈不耐烦了:“放手!”
霜融还是不肯撒手,但是哪里敌得过身后那些护卫的力气,她的手一点点滑落,最终五指牢牢揪住原愈的裤脚,将他的裤脚都要拽变形了。
“放手!”
原愈的裤腰带开始松动,他又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去按住自己裤子,愈发气恼,想一脚踢开,却踢不开,她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牢牢地粘着,她的手不停滑落,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原愈单腿勉强抓着地,另一只腿几乎要被她拔出去,原愈用尽力气想把自己的脚从她的手中抽出来。
护卫齐心协力把着绳子把霜融往后拽,真不知道这姨娘吃什么长大的,这力气可真是够大的!
双方僵持了许久。
霜融就在中间像只大风筝一样晃着......
直到众目睽睽之下,原愈的鞋子连带着袜子都给她扯了了下来,原愈光着大脚丫子,气得七窍生烟。
他感觉自己的脸都已经被当成抹布在地上踩了。
“咳咳咳......”
穗姨娘急忙上前,想要轻拍他的背脊。
原愈直接越过她,走到霜融面前,蹲下身,还没说话,霜融立刻护住自己的脑袋:“别打我。”
半晌没有声音,霜融手指悄悄挪开,对上那双还冒着火星的眼睛:“要不然你罚我吧,罚我在府里禁足,就禁足一辈子好了。”
“就这么不想离开我?”
“我死也不要离开你!”
“既然是罚,自然不能让你如意了,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押送到尹府,别让她跑了!”原愈一声令下,其余人没了顾忌,纷纷上前要来抓霜融,霜融被追得满屋子乱窜,霜融举着他的鞋子大喊:“原愈,你给我等着!”
原愈无声一笑,他这种过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来的人,哪来的等。
慌乱逃窜中,霜融手里的鞋子飞出,直接砸到了原愈脑袋上,一个大鞋印子巴在他脸上,原愈一张脸彻底黑了。
这辈子人能被自己的鞋给砸了脸,也是奇事了。
霜融:“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众人面面相觑,赶在原愈发火之前,终于将霜融用麻绳牢牢捆住,扛出了原府。
*
还未过多久,原愈正在书房看账本,有人回禀萝姨娘投河自尽了。
原愈拨打算盘的手停了下来,问道:“人还活着?”
“估计凶多吉少。河深又急。且还捆着绳子呢。”
“加派人手去找,活要见人,死也见尸。”
“是!”
若是这萝姨娘投湖死了,尹子业许诺的那些好处自然无法变现了,再者,尹子业作为他的一个生意伙伴,虽说在商言商,但是对他们的合作关系也是一个冲击。再来对原愈苦心经营的原家名声也不好,外人会怎么看待原家,一个妾侍被逼的自尽两次。
原愈先天不足,弱症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不知让家里人操了多少心,废了多少精力,更不必说,他们一个清流人家,如何负担的起他的病症。光是那些名贵药材都要掏空了原家家底。
遍寻天下名医,还是治不好他。最终连祖宅都为他卖了,没有人怪他,可是他很自责。
在爹官拜太傅的时候,陛下派了太医为原愈请脉。
太医说了,查不出病因,小郎君五脏六腑已经千疮百孔,只能精细的养着,靠药材吊命。
最后一句话,太医说的很小声,但是原愈靠在窗边,听得一清二楚。
小郎君活不过弱冠。
彼时他已经十五岁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懂得了死亡是什么。
从十五岁开始,他就开始在等死了。其实也没有感到很痛苦,他已经受了十几年的病痛折磨,最起码这种折磨很快就有尽头了。
一夕之间,他就懂事了。从此不吵,也不闹,从不给爹娘添别的麻烦,他身子弱,爹从不逼他做学问,只怕累着他。
可他坚持,开始习字读书,开始学做生意,日复一日的枯燥中,哪怕病中,疼痛难忍,他也从不曾懈怠,他知道,上天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原愈经商有道,很快买回了祖宅,也给家人过上了富裕的生活,爹娘只他一个独子,所以他待族人亲近,待邻里和善,更是常做善事。
他不求这些人回报他什么,他只希望在他归去之后,这些人能待他年迈的爹娘宽和。
他汲汲钻营多年,也是为了爹娘,爹娘为他苦了半辈子,今后有大笔财产傍身,不至于孤苦无依。
至于其他的人呢,在涉及利益面前,都是可以放一边的。
原愈想完这些,才抽空想了想萝姨娘,这个可以放一边的人。
一对梨涡,像是盛满了蜜糖,一双眼睛,像是落满阳光。
给原愈的印象是很鲜活,很明媚,很生机勃勃的。
“我死也不要离开你!”
她是在拿生命践行诺言吗?
原愈看淡生死,嗤笑一声。不再想了,低下头继续对账。
过了大半日,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原愈大概猜到结果了,第一次自尽活过来了,不是次次都这么好运的。
穗姨娘服侍着原愈歇下,就回自己屋去了,原愈睡觉时不喜欢屋里有别人。
原愈冷漠惯了,今日心里被掀起的一点波澜,也平静了下来,睡前他想,给她厚葬吧。
霜融跳河之后,湖水冰凉,倒是洗净了这炎炎夏日的闷热。
她听见河边喊她的声音,就泅入水中。
听着声音远了,便又浮起来。
这条河十分清澈,游鱼众多,河岸边布满密草,各类植物丰盛,晚风也凉凉的,霜融浮在水面,不时蹬下水波,在水面滑动,仰面看着天空,天幕墨蓝,像块鹅绒布。漫天的星星就在天鹅绒布上面跳舞,月亮圆的很,一时躲在墨云下,一时又钻出来,从圆到扁,自始至终随着霜融的方向追来。
霜融睡在河面上,河面落满星辉。
她很少有这么惬意的时候了,风也舒服,空气也舒服,又十分凉爽,不由逗留得久了些。要不是记着还有任务要完成,还有早上怒刷的那一波存在感,她还得去趁热打铁,她真想赖在这河里,飘荡个几天。
待到夜半三更,河岸边也没有呼喊她的声音了,她才上岸,一路朝着原府去。
霜融穿过莲花池,爬了窗进去,原愈睡得正熟,霜融浑身湿哒哒的往原愈床上爬去,他的脸生的好,她没忍住摸了下他的脸,触手冰凉。忍不住又往下摸了摸。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