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
面对大声嚷嚷的刘据,刘彻以更大的嗓门嚷了回去。
和受宠的卫长公主不同,从小挨骂挨到大的刘据本就怕极了刘彻,只敢背地里臧否,当面就没大声说过话。
“扑通。”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吼了一句,刘彻却直接暴怒,刘据哪还敢反驳,唯有老老实实跪好挨骂,希望自己能把刘彻的怒火全部承担下来,心中哀叹:
“阿姊啊,阿姊,你这会做的事太大了,小弟我只能为你做些了。”
“……”
不敢听,不敢看,郎卫们索性拖着赵大哥等人默默地散开,留给刘彻一家人处理家庭纷争的空间。
盏茶后……
“想当年,朕当太子之时,侍奉先帝那叫个战战兢兢,生怕被责骂,从而丢掉太子位。”
“你这逆子倒好,三番五次地在背地里骂朕不说,还敢拦住朕,差点就让朕的爱妃被这逆女砍死!”
越说越气,好像自己真的是无辜的受害者一样,刘彻怒上心头,抬起一脚,把老实挨骂的刘据踹倒。
“嘭。”
女儿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你个狗儿子朕还不舍得打骂吗?!
“唔!”
熟悉的痛感从脚趾处传来,瞬间压灭了心头的怒火,刘彻的双眼瞬间瞪圆,看向刘据,恶狠狠地说道:
“逆子,你身上穿了什么东西!”
“当然是预防被你踹了。”
“哐当。”
心中窃喜,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刘据只是从胸前掏出一块紧贴身体的金属板,一脸无辜地说道:
“听闻陛下车架受惊,担心有贼人刺王驾,臣提前准备好了这个。”
“滚。”
捻着发痛的脚趾,被爱妃搀扶着,刘彻伸手指着下方的宫门,冲着刘据喊道:
“带着你姐姐从朕这里走,别让朕再看到你们!”
“嘎吱,嘎吱。”
虽然自己被人当成了诱惑君王的反派,但李夫人并不生气。
俯下身,脱掉鞋袜,用芊芊双手轻轻揉捏着刘彻那受伤的脚,同时柔声道:
“陛下消消气,长公主和太子都是您的亲生骨肉,父子父女哪有解不开的仇恨。”
“哼,若不是亲生的,真早就把这俩逆子、逆女砍了脑……”
气话刚说到一半,脚趾处传来钻心的疼痛,胖脸一抽,刘彻嘶着冷气说道:
“嘶,夫人轻点,轻点,脚痛脚痛。”
“陛下刚刚那脚用力过猛,如今指甲内有淤血,妾只有用力,才能活血,把淤血化掉。”
“为了日后的正常行走着想,陛下还是忍忍罢。”
听到刘彻的痛呼,李夫人一边开口解释,一边继续大力揉捏。
“嘎吱,嘎吱。”
“嘶,都都听夫人的。”
“……”
“阿姊,咱们走吧,去看母后。”
被刘彻和李夫人的狗粮糊了一脸,刘据黑着脸来到卫长公主身旁,伸出手准备搀扶。
“不用。”
拒绝了刘据的好意,卫长公主抬头看向秀恩爱的刘彻和李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指了指被打翻在地的赵大哥,认真地说道:
“我要带走他们几个。”
“逆女,朕不纠你的过错就已经是万幸,你如何敢再提要求?”
恩爱被打断,刘彻心中一恼,没好气地说道:
“走走走,赶紧走,别在我眼前碍眼。”
“你……”
“阿姊,阿姊。”
眼看卫长公主还要和刘彻顶起来,刘据连忙拦下她。
“他们信咱们卫氏,所以站出来给我卖命,可我现在把他们扔在这等死,那本翁主……那咱们卫氏还有什么脸面?”
怒火消散,理智重回头脑的卫长公主也知道现在不能招惹刘彻,最好是等上几天,等刘彻心情好了,再有母后牵线和解。
但被打翻在地,头破血流的赵大哥他们怕是等不了这几天。
“……”
看向被拉到角落里的赵大哥四人,刘据皱了皱眉毛,有些犹豫。
为了自己亲姐姐,刘据不怕顶撞刘彻,可区区几个郎卫……
“和解最迟不过一旬,我看他们也没什么严重伤势,如何等不得?”
“阿姊,我们先走,一旬后再来找陛下讨要他们就是了。”
有意识地忽略了某个可能,刘据拉着卫长公主,就要离开。
“小弟,你知道的,陛下向来小心眼,惩治不了我们,必然迁怒他人,他们活不了几天的。”
有些失望地看着刘据,卫长公主开口说道:
“你这是在让他们去死啊。”
“阿姊,这不是讲承诺,讲脸面的时机……”
刘据对自己这个不分场合讲“义气”的姐姐感到十分的失望,以及深深的无奈。
“!”
听到有人说自己“小心眼”,刘彻当即大怒,胖手指着卫长公主,腮帮子一颤一颤的:
“朕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哼。”
冷哼一声,卫长公主扭过头,不愿正脸看刘彻,只露出一张冷漠的侧脸:
“是否不堪,你心里清楚。”
“我……”
“嘎吱,嘎吱嘎吱。”
李夫人猛地加大力道,一套活血十八散手施展开来,连绵不绝的钻心疼痛涌来。
“嘶。”
胖脸抽成一团,怒斥被重新咽了回去,刘彻看着二人,胖手一挥,作势驱赶:
“走,带着你的人走。”
“我不需要……”
“阿姊!”
眼疾手快地摁下不服气的卫长公主,刘据朝着刘彻微微躬身:
“多谢陛下。”
“走。”
虽然怒火以及被压下,刘彻本人没了怒吼的想法,但他看着让自己大丢脸面的刘据姐弟还是十分不顺眼的。
“还能走吗?”
拉着卫长公主的刘据看了一眼赵大哥四人,开口问道。
“能。”
肿成猪头的赵大哥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错,能吃苦,能忍,都是好苗子啊。”
遭了无妄之灾却不喊疼,不叫唤,老老实实地忍着,刘据倒时对这个赵大哥起了几分兴趣。
“走吧。”
当然,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刘据只是点了点头,就带着卫长公主离开。
“嗯嗯,走。”
用香肠嘴嗯了嗯,赵大哥和同样猪头的三人互相搀扶着,四人一瘸一拐地跟随刘据离去。
“……”
看着刘据一行人走上台阶下降,渐行渐远,刘彻低头看向李夫人,有些好奇地说道:
“夫人何为太子说话?”
“按理说,看到太子倒霉,你不是该吹耳旁风,让太子更倒霉吗?为何要替他说话?”
“陛下,妾虽出身微贱,平阳主之倡伎,但妾也知吕太后之与戚夫人,窦太皇之与慎夫人之事。”
手上的动作一停,李夫人缓缓起身,抬头看向神情尴尬的刘彻,温声道:
“妾若是能仗陛下之威,凌压太子,凶炽皇后,不过逞凶一时,一旦陛下百年,妾恐沦作人彘。”(注一)
“……”
很想说不会这样的,但自家老祖母吕太后那威名远扬的人彘实在是让刘彻无话可说。
“总不能说,吕太后是被戚夫人欺负得狠了,不得已反击吧?”
再说了,人家李夫人本身就不愿意以妾压妻,刘彻也没有必要,非要让李夫人去压迫皇后,闲的没事给自己找刺激。
“啪啪。”
伸手轻轻抚着李夫人的背,看着彻底走远的刘据一行人,刘彻不由叹道:
“夫人,据儿,当利儿恐怕不会接受你的善意。”
“皇后会接受的。”
没有担忧,李夫人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
“少儿与你一样出身微贱,想来会理解你的难处。”
刘彻嘴里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假话,轻轻拍打着后背,安慰着李夫人。
“皇后自是通情达理之人。”
“好了好了,不说丧气话了,你我且珍惜眼前吧。”
说罢,低头看着怀里的美人,胖脸上难得浮现出英雄迟暮,肥仔叹气的神情。
“……”
“唉,再是通情达理的女子,面对和自己争夺丈夫的人,也不可能手下留情啊。”
幽幽叹息一声,李夫人双眼迷蒙,心中喃喃:
“也许,我从一开始出现在陛下面前,并被陛下宠爱,这本身就是错的吧?”
心中一窒,李夫人脸上浮现出柔弱的笑容。
“陛下,妾舞一曲。”
从刘彻怀中挣脱,脚尖一点,在这冰凉的石板之上,翩翩起舞。
“美连娟以修嫮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官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注二)
舞姿曼妙,却响起了伤感的歌声,刘彻松松垮垮地坐下,无神地看着李夫人,暗自感怀。
“呜呜呜,女弟,大兄我对不起你啊。”
突然,肩胛被刺穿,惨兮兮躺在地上的李延年被勾动内心悲哀,嚎啕大哭:
“都是大兄的错,是大兄被人奉承得昏了头,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
没人理会李延年,李夫人继续起雾,舞姿愈发曼妙;刘彻愈发感伤,迟暮之色越来越浓。
……
注一,吕太后和戚夫人造就的典故——人彘大家都知道,这里不多提,主要说一下情况和前者差不多,结局却比较和谐的窦太皇和慎夫人这对皇后——宠妃的事情。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从。其在禁中,常同席坐。
及坐,郎署长布席,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
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适所以失尊卑矣。
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陛下独不见‘人彘’乎?”
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史记·袁盎晁错列传》]
而李夫人本人,也对自己有着充分的认识——
[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
哎,话说起来,前些年好像有个以窦太皇为主角的电视剧,那里面的“反派”就是慎夫人。
注二,李夫人死后,刘彻念念不忘,齐人少翁说能沟通李夫人的神,然后用蜡烛和帷帐,以及一堆酒肉,不知是什么原理,鼓捣出来了一个“李夫人”,
这下子,刘彻的思念之情如滔滔江水,直接奔涌而出。
先是作诗,而是令乐府歌之,自己再作赋。
[及夫人卒,上以后礼葬焉。其后,上以夫人兄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封海西侯,延年为协律都尉。
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上居他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上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令乐府诸音家弦歌之。
上又自为作赋,以伤悼夫人,其辞曰:美连娟以修嫮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官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超兮西征,屑兮不见。浸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乱曰:“佳侠函光,陨硃荣兮,嫉妒阘茸,将安程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汉书·外戚传》]
原赋四百多字,有点小长,愿意看的人也没多少,就不全文复制了,感兴趣的可以自己去翻《外戚传》。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