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你也听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心中一喜,曲长摊开双手,故作无辜地看向李陵。
“我去就是了。”
压下心中的不满,免得自己看到曲长后再生气,李陵索性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转身上了马匹。
“随我来。”
招呼了十几个忠心的士卒,一行人纵马从土坡上跃下,掀起一道滚滚烟尘,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小黑点,消失在视野中。
“……”
需要共同对抗的首领离开了,脆弱的“同盟”瞬间瓦解。
那抱着竹简的李氏族人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曲长,开口警告:
“不要再耍什么花招,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地服从命令。”
“你……”
“曲长,曲长。”
想要发作的曲长被几个还保持着忠心跟随的乡人拦下,一位乡人弯下腰,挤出讨好的笑容:
“李文字,曲长他绝无贰心,只是脾气暴躁,还望文字多多体谅。”
“哼,若不是都知他无有贰意,司马本人也有所亏欠,这种在军中拉帮结派,搞小山头的货色早就要砍下脑袋,吊到旗杆上示众了!”
冷哼一声,李氏族人毫不在意话语中的主人公——曲长就在面前,直言威胁。
“唔唔!”
早有准备的乡人即时捂住了曲长的嘴巴,抱住了曲长的四肢,任他勃然变色,也不过是“唔唔”几声,无力地挣扎几下。
“好了,你们走吧,我还要继续在这记录,不在这打扰我了。”
李氏族人厌烦地挥了挥手,身后闪出一队魁梧的李氏族人,高大的阴影将曲长等人遮蔽,厚实的胸大肌向前跃动,粗暴地把曲长一行请出了这片土坡。
“蹬蹬,蹬……嘭。”
趁着被推出来的时机,曲长挣脱了束缚,一言不发地抽出佩剑,就要上去玩命。
“曲长,曲长,不要冲动呀!”
“那可是李司马的同族,人家不是念酸文的鲁儒,是真正的仗剑游天下的关西儒,咱们惹不起的。”
摄于利刃之威,乡人不敢故技重施抱住曲长,只是用身体挡住去路,不让曲长冲上土坡。
“这还有什么冲动的?人家都骑到脖子上屙屎屙尿的,我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狠狠捅他一剑,难道要笑着说,‘尿的好’吗?”
“惹不起?呸,惹不起,也要惹!大不了扔了这条命,耶耶也要溅他一身血!”
一路积攒的郁气一朝爆发,此刻的曲长怒火汹涌,须发结张,眼珠子红得仿佛是要吃人。
“曲长,咱兄弟就这么几个,就算跟他们玩命,不过杀一二李氏子,血也溅不到那书生身上啊。”
利刃就在眼前晃悠,乡人却一步不退,依旧在苦苦哀劝。
“溅不到那就溅不到,我现在就要动手,让那李氏子知道某家不是好惹的!”
怒发冲冠,心中的耐心渐渐消磨殆尽,不再顾及伤害乡人,曲长挥舞着佩剑,向上冲去。
“嘶拉。”
鞣制而成的厚皮甲被长剑划破,一道道浅浅的伤痕出现在乡人们的手臂上。
面对发狂的曲长,乡人们并没有后退,反而张开双臂闭着眼,一副“我尽力了”的样子,就这么拦在曲长面前。
“你,你们,咔嚓。”
气得浑身发抖的曲长抬起手中长剑,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几个烦人的家伙砍死,却终究还是恨恨地插回剑鞘,颤抖地指着几人,痛苦地低吼:
“我知你们心意,可作为丈夫,哪有被人这样欺辱的呢?”
“快给我让开!”
“曲长,大丈夫能屈能伸,淮阴都曾有胯下之辱,难道您连这么小小的屈辱都无法忍受吗?”
嘴角伶俐的乡人并不因曲长的决心而放心劝说。
何况,曲长的决心也并不如他说的那样坚定啊。
如果真的“道心如铁”,那他为什么要把佩剑插回剑鞘呢?
直接向前劈砍,拦路的乡人并觉得自己有直面死亡的决心,真的到了长剑抵心的时刻,乡人百分百会跑的。
说到底,曲长很生气,但没有气到神智模糊,为了出气连命都不顾的程度,他还是想活的,只是一时间拉不下面子罢了。
“呼。”
确定了曲长的心思,乡人心中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地劝道:
“曲长,他们现在人多势众,咱们人少势寡,动手也未必能出气,先忍他一口气。”
“等咱们回师长安,曲长你联络上几个要钱不要命的游侠儿,花上一部分赏钱买那书生的命就是了,何必拿自己的命冒险?”
“说的在理,一二游侠儿确实好过自己动手。”
听到这话,脸上的怒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凶狠,曲长咬牙道:
“不过,长安樊仲子之流贪图虚名,怕是不会为我报仇。”
“那该如何是好?”
虽然游侠儿买命只是随口一提,乡人本身并没有太当回事,权且当作安慰。
但在当曲长面前,多少还是要露出一二担忧之色,表明自己是真的在为他考虑的。
“不必担心,他们不出手,自有人出手。”
“回去后我就联系西道诸杜,十金买一个李氏子的命,我就不信没人动心。”
曲长却把这当了真,认为是一个很好的报酬办法,不由恨恨道:
“什么狗屁的侠,明明就是一群不务农,不从军,鱼肉乡里,以杀人为荣的浪荡儿,竟然学着大德文士们讲礼仪道德?”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这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配不配!”
“……”
和沉迷报仇得愿的曲长不同,乡人此刻有些麻爪:
“这该如何是好?那群家伙可没有为雇主保密的忠心,李氏子一旦被杀,李司马并定不会罢休,一查就知道是谁花的钱。”
“到时候,一个杀害同僚的帽子扣下来,大家岂不是要亡命?”
连闹事都不愿意,乡人们更不会接受亡命的结局。
“可,买凶杀人是自己等人提的,再劝就显得太不‘忠心’了……”
想到这里,几人对视一眼,默默交换了几个眼神:
“怎么办?”
“能怎么办?反正王大哥身边没几个人,买凶也要咱几个陪着去,大不了提前和游侠们商量好,唱一出戏呗。”
“嗯,也只能这样了。”
交换完眼神,众人露出敬佩的神色,齐声赞叹道:
“曲长英明,区区李氏子,倒死都不会知道是曲长动的手(压根就没动手,当然不会知道了)!”
“哎,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等李氏子授首,再赞也不迟。”
已经消气的曲长摆了摆手,打断了众人的赞叹:
“不过,那群游侠也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圣人,我们也要做好他们吞了钱不干事的准备。”
“……哎呀呀,就连唯一的漏洞也叫你给补上了,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沉默片刻,众人视线交错,再度躬身称赞,声音洪亮,无一丝不情愿:
“曲长英明!”
……
“唏律律。”
离着亭隧还有一段距离,一行人为了展示诚意,主动下了马。
“看好,莫要丢了。”
把马交给身后的士卒,李陵松开缰绳,打量了前方的亭隧几眼。
亭隧在塞外来说十分高大、坚固,但这座建立不过十多年的亭隧却遍布着塞内一百年风吹日晒的痕迹。
长条石的棱角早已模糊,部分地方也出现了不规则的缺失,沙土更是埋葬了下半部分。
“塞外的风沙还真是磨人啊。”
想起自己这一路上的经历,摩挲着粗糙的皮肤,再看这座亭隧,李陵莫名有几分感慨。
“唉,看着这亭隧,某元狩二年随骠骑出北地,过居延,击祁连,擒小王,斩捕虏三万级的岁月仿佛就在昨日啊。”
一声炫耀要超过回忆的感慨在身侧响起,李陵一惊,连忙转身向来人行礼:
“小子陵,见过路将军。”
“免了吧,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一个复侯心切的老校尉罢了。”
一位头发花白,魁梧的身体把镗甲撑得鼓鼓的,腰间青绶上挂着一枚银印的老将军从亭隧中走出。
正是一心复侯,不远万里来塞外里吃沙子的路博德。
“你一年轻力壮的小伙,怎么比老夫还能感慨?”
“看到亭隧就想到了风沙?要知道,骠骑当年过居延,只有满腹的雄心!”
上前扶起李陵,就近打量了他几眼,路博德端起老前辈的架子,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塞外需要的是雄心壮志,不是伤春悲秋,匈奴人也不会因为你拽几句酸文就停下刀子,要是调整不过来,还是滚回塞外去吧。”
“你找死不要紧,这一身的镗甲可就要白白让匈奴人穿去,不知要杀我多少大汉男儿。”
“老将军言重了……”
路博德的资历摆在那里,是爷爷辈的人物,即使被人硬怼,李陵也不好直接开口反怼,只能黑着脸小声解释。
“老夫没有言重。”
送来李陵,一摆手,完全不听辩解,路博德自顾自地说道:
“你这种年轻人老夫见多了,一个个眼睛长在天上,心气比天还高,带着千把人就敢打单于廷,杀匈奴单于。”
“这种人,十个有九个死在了匈奴,剩下的那个投降了。”
“虽然李广那家伙脾气很差,老夫和他不对付,但要是你降了,最后却被老夫逮住砍了脑袋,老夫也不好跟李广交代啊。”
“你说,是不是啊?”
说完一大通气人话,路博德认真地和李陵对视,双眼中充满了名为“真诚”,写作“挑事”的神色。
“是有哪里得罪了老将军了吗?如果有的话,还望指出。”
见识过了路博德怼自己的态度,李陵明智地放弃了套近乎,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部需要进亭隧休整,还请路都尉让出一个可以让一千人驻扎的场地。”
“嘿,跟我打起官腔来了?”
“呸,老子出塞打匈奴的时候,你爷爷都还没……不对,你爷爷出生了,和我是一辈人。”
语气顿了一下,路博德继续摆着老资格的架子,俯视着李陵,指着鼻子哼道:
“你小子还没出生呢!”
“关于这件事,我是要上书给陛下详细说明的。”
伸手打掉路博德的手,李陵看着他,认真严肃地说道:
“如果我部因为休整不当导致出塞失利,乃至全军覆没,路都尉要承担一切罪责。”
“路都尉,这次可不是一个失侯就能打发的事。”
“坐视,甚至推动友军覆没,荀彘之鉴,不远矣。”
“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竟然威胁我?哈哈哈,真是好笑啊!”
本就因为李广的缘故,先入为主地对李陵观感极差,态度恶劣,等李陵这么一威胁,路博德更是怒极反笑,再度抬起手指着李陵鼻子,近乎怒骂:
“这位千石的李司马,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对待一位二千石的强弩都尉的?”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