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军阵深处,
一众穿金戴银的贵人们立马小山坡,周遭的战士终于不再是乱糟糟的炮灰。
一水的成年男性,胯下骑得马是膘飞体壮的好马,身上穿的甲是缝缝补补的皮甲,手中拿的兵刃是打磨得锃亮的青铜刀铤。
军阵齐整,时不时就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射雕者出阵点校兵马。
脸上也不再是懵懂,出现了战前的凝重和紧张,偶尔打量远处谷口时,还会闪过一抹贪婪和嗜血。
正如李陵担心的那样,老弱是故意摆在容易观察的前阵,精锐战士都藏在不易观察的后阵。
明明双方有着十几倍的兵力差距,看起来就是a一下的事,匈奴人居然还用起了计策。
只是,贵人们的脸上并没有计谋得逞的兴奋,反而郑重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由李陵选择的战场,七嘴八舌地低声讨论起来:
“山谷处须得下马,木墙须得拿钩爪扒开,还有强弓劲弩在旁边虎视眈眈,这谷口不好打啊。”
一位畏敌如虎的匈奴贵人把手往笼搭的袖子里使劲抄了抄。
“这部汉卒也是狡猾得很,看到咱们摆了这么多老弱都不敢出击,反而把谷口堵得死死的,咱们的诱敌计策失效了。”
这位贵人误把木桩阵当作了临时布置。
“不只是这些。”
“若只是这些,无非是多耗些人命去填,填满了谷口自然就能进去。”
“可你仔细往里瞧,那木墙后面分明有这几十辆环营的武刚车!”
不知该说这位贵人的眼神很好,还是心里阴影太大,他一眼就看到那几十辆武刚车竖起了寒光闪闪的矛尖和包铁木板,在小土坡上搭起一个简易阵地。
“这……”
仿佛有着魔力,一听到武刚车这三个字眼,方才还在激烈讨论的众贵人齐齐哑了火。
十几年前被大将军用武刚车在漠北打出心理阴影的可不只有一个人呀。
“这地方,不好打,不好打啊。”
众人齐齐哀叹一声,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挪到面沉如水的右贤王身上,想看看这位一单于之下,万贵人之上的匈奴实力派是什么看法,是战还是退。
“嗯,这部汉军已经立好了营寨,定是提前知晓本王要来。”
抬起手学着汉人捻了捻那精心打理的胡须,右贤王突然瞥了那位单于庭派发的特使骨都侯一眼,向下一挥手,敷衍地说道:
“是他,他为了汉人给出的金银,出卖撑犁孤涂的子民。”
“来人呐,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二五仔拉出去砍了。”
“!”
浑身一震,众贵人惊愕地看向右贤王。
虽然咱们的理念就是弱肉强食,就是强者享受一切,对弱者生杀予夺。
现在的情况也的确需要杀个人立下威,鼓一鼓气,但你也好歹讲究一下,弄个正常的罪名啊。
人家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哪来的机会出卖啊!
“刷。”
突遭无妄之灾,这位不知道是左,还是右的骨都侯眼珠子都红了,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抽出随身携带的刀子,恶狠狠地说道:
“右贤王,我知道你不喜欢单于庭的修养决策,看我这个须卜氏的单于庭走狗也不爽很久了。”
“但该死的汉人就在眼前,难道匈奴男儿还不团结在一起,反而要当着汉人的面自相残杀,让汉人笑话吗?!”
“自相残杀?”
琢磨了一下这个从汉人那边传来的词,骑在马上的右贤王突然仰天大笑,笑得浑身都在发颤:
“哈哈,我,乃是高贵的冒顿子孙;你,须卜氏区区一个奴仆之后。竟敢和我互道兄弟?”
“猛士何在?还不速速将其拉下去砍了脑袋!”
右贤王一腆肚一瞪眼一挥手,王八之气扩散,几个披甲亲卫步行上前,一句废话都不说,一把就将这位倒霉的骨都侯从马上拽下,揪着后衣领子拖了出去。
“莎莎。”
盯着脑勺着地的眩晕感,两条罗圈腿在地上拼命地蹬来蹬去,只在地上留下了几条挣扎的痕迹。
“狗王,你砍我脑袋简单,可你能砍了面前的汉军吗?”
“诱敌失败了,这些汉军死守易守难攻的山谷,我看你要怎么办。”
眼看挣扎无效,这位倒霉蛋心一横,索性张嘴大骂了起来:
“呴犁湖,我在下面等着你!”
“噗嗤,咕噜咕噜。”
一刀斩下,诅咒戛然而止,这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被一双脏兮兮的大手捧了起来,呈到了右贤王面前。
“王,奸贼已伏诛。”
“嗯。”
右贤王拿手拨弄了一下血淋淋的脑袋,感受着权力最野蛮的表现方式,满意地点了点头:
“去找根长一点的矛,把这脑袋插上去,你骑着马在阵前跑上几圈,让所有人知道,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在注视着我们,在庇护着我们,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说到最后,右贤王双手攥拳猛地向上挥舞,作狂热状。
“rua。”
周遭那些被杀鸡儆猴的猴贵人们也配合地露出狂热的神情,双腿夹着马腹,或是挥舞双手,或是抽出兵刃,发出无意义的呐喊。
“是,我王。”
几位猛士中站出来一个最猛的猛士,这位猛士接过血淋淋的脑袋,拿出一根作为旗杆备选的三丈有余的长矛。
大半矛杆垂落,猛士攥着矛尖的那部分,用力朝脑袋一捅。
“噗嗤。”
力气用的稍稍大了点,脑门处露出了一截矛尖不说,还连带着把一颗眼珠子戳了下来。
“呼。”
猛士心虚地向着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能想到会在这个环节出现问题,没有人发现自己的失误,暗暗松了口气。
“哈,吱呀吱呀。”
他小心翼翼退出一截矛尖,拿起那颗垂下来晃荡的眼珠子,哈了口气,放在眼眶里左右扭了扭,跟安灯泡一样按了回去。
“rua!”
处理完手尾后,猛士把血乎拉查的手往身上的皮甲上胡乱抹了抹,抓住长矛的中间部分,向上一举,嘴里发出无意义的怒吼。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那颗被高高扬起的脑袋,周遭的猛士本能地附和怒吼。
“rua(连骨都侯都说砍就砍了,王真是威猛)!”
“rua,rua(不愧是骨都侯这般大人物,死后的眼神都这么锐利)!”
“唏律律。”
一夹马腹,胯下骏马发力,载着高举长矛的猛士从后阵中蹿出,越过前阵,举着狰狞的脑袋,开始阵前徘徊打气。
“我王,我王,我王!”
“王,王,王!”
看着这嗜血的一幕,歪歪扭扭的老弱病残们不惧反喜,纷纷举起五花八门的“兵刃”,扯着干瘪的胸腔,嘶声呐喊。
别忘了,这些老弱们曾经也都是匈奴猛士,只是因为年纪大了,气力不如往昔了,由欺压者变成了被欺压者,把那嗜血的性格潜藏起来了,可不是说他们都是纯洁的白莲花。
只是这群老弱的扮相太过弱鸡,纵使全军高呼,站在一线对峙的汉军步卒们也是半点骚动都无,甚至还出现了几声讥笑。
“哎,那个拿青铜铤的家伙,他好像把自己的兵刃给挥断了?”
“欢呼欢呼地把自己兵刃弄断?有这么蠢的家伙?”
“正常,他们拿的本就是用了几十年的‘宝贝’,还拼命地挥,不断它断谁?”
……
“我王,前阵的士气已经鼓了起来,是派炮灰去试探,还是直接上精锐一锤定音?”
一位负责统领这群乌合之众的当户停下呐喊,小心翼翼地驱马上前请示。
“派炮灰,你去赶上一千贱民,让他们去试一试汉军的防守。”
眯起眼打量着平息骚动的右贤王,似是在叮嘱道:
“不要吝惜贱民的数量,尽情消耗,如果能用一万贱民填满谷口,让我匈奴男儿攻进去,覆灭汉军,算你首功。”
“也要注意数量,不要一次驱赶太多,防止败卒过多冲击我军。”
“王且安坐,看我如何破此木桩阵。”
虽然心里对这群老弱炮灰有没有实力担当试探的前锋表示严重质疑,但骨都侯的脑袋还挂在矛杆上呢,这位当户可不愿意在上面再加自己一个位置。
“管他到底能不能试探出什么,俺只需要按照大王的指示,去派炮灰们送死就行了。”
“随我来。”
振臂一呼,点了几个百人队,当户沿着方才猛士出阵的路线,斜斜地划过一道弧,来到阵前。
“啪,脑袋放下,别喊了,你领一个百人队去赶上千八百炮灰,往谷口上冲一冲。”
一巴掌糊在忘情高呼的猛士后脑勺上,无视了猛士羞恼的目光,当户把右贤王给他的试探任务摊派了下来。
“憨子才主动去送死呢。”
“俺拼死作战得贵人赏识,成为了当户,可不是为了贵人们的功绩献身的。”
思想建设十分差劲,一点也没有为了大匈奴崛起而奋不顾身的当户,抬起手从身后的数百骑中指出了那个压阵的幸运儿百人长,不作丝毫遮掩,当着猛士的面吩咐道:
“看好他,要是他敢临阵脱逃,就射死他,不要顾及他的身份,出了事我担着。”
“当户,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死亡,俺不会临阵脱逃的!”
觉得自己的猛士尊严受到了侮辱,猛士兄紧紧握着长矛,瞪着被挑选出的“幸运”百人队,不服气地喊道:
“若是俺临阵脱逃,不需你这百人长射,随便来个人都能割了俺的脑袋。”
“好,有志气。”
早就脱离了低级趣味,热血再也不会沸腾的当户抬起血乎拉猹的手,往猛士的身上抹了抹,装模作样地高呼:
“去吧,勇士,为了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大匈奴必胜!”
(撑犁意为“天”,孤涂意为“子”,单于意为有“广大之貌”,合起来就是说——单于像天一样广大,言其象天单于然也)
“为了伟大撑孤犁涂单于。”
举起穿着脑袋的长矛,喊着让人热血沸腾的口号,猛士兄带着那只“幸运”的百人队,一头冲进炮灰群。
“跑啊跑啊,当官的来抓炮灰送死啦!”
一声不知道是谁的尖叫响起,刚刚还有所动容的炮灰们瞬间冷漠无情,就像是遭到袭击的鱼群,嘭的一声四散炸开,嚎叫着逃命,和那个被汉人称之“闻战而喜”的百蛮大国判若两人。
“为什么要跑?”
“难道你们不愿意为了撑孤犁涂单于献出生命,不愿意看到骁勇的匈奴猛士击败卑劣的汉人吗?!”
血气上涌,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指着四散而逃的炮灰,猛士兄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
“刚刚我举着人头来回飞奔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啊!”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