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看着寻常的忽悠已经不能让人去送死了,右贤王叹了口气,挤出一张愁苦的面容,开始打起了感情牌:
“退当然是简单的,出了浚稽山就是广袤的塞外,咱们人人骑马,若是想退,两条腿的汉人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咱们的。”
“可问题是,现在不能退啊。”
说到这里,右贤王已然是满脸苦涩,悄悄伸手指向身后那群竖起耳朵偷听的贵人们,直言道:
“我敢说退,他们就敢带人离开,让撤退变成溃败。”
“何至于此。”
脸色一变,贵人一号伸出手一抓,直接在马背上握住了右贤王的手,真切地劝道:
“贤王,虽然那边的家伙向来和您不对付,遇事能拖则拖,但汉人还在眼前,您可不能带偏见,闹个人情绪啊!”
“我没有。”
甩开被抓住的手,右贤王猛地一瞪眼,怒视贵人一号。
没有忽悠到人不说,反而被人扣了一顶大帽子,劝自己忍让,右贤王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
“啪,贤王。”
重新抓住手,贵人一号同样瞪大眼,盯着右贤王看了好一阵。
“……”
只是,他并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不由神色一暗,松开右贤王的手,失望地叹了口气: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贤王这么想就这么想罢,做臣子的如何能怨怼君上呢?”
“贤王,好好保重,某去也。”
朝着右贤王打了个招呼,失望透顶的贵人一号就驱动马匹离开小土坡。
“刷,随我来。”
驱马越下土坡,贵人一号抽出刀子挥舞了一下,带着剩下的千余亲卫,就要奔赴谷口战场,拿命去阻击汉军。
“……”
放下按到刀把上的手,看着忠心耿耿的贵人一号,右贤王那张胖胖的脸上充满了疑惑:
“按照咱大匈奴的习俗,面对这是送死安排,不说直接抽出刀子宰了让你去送死的xx王/单于,也得推三阻四,等到最后的时候才动身吗?咋学起了汉人的那些道道。”
“况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顿了顿,右贤王摸着肚子,脸上的疑惑渐渐变成诧异:
“可我分明记得,我从未给你拨发过一斛粮,一铢钱,一匹马,‘禄’之一字,从何而来?
难道,光是给你划分地盘,就已经能算得上‘禄’了吗?”
疑惑也好,诧异也罢,说到底,右贤王想说的就是一句话——
“你这么忠心,让我很不适应啊!”
“……贤王,贤王。”
身后传来声声叫喊,右贤王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调转马头,看向来者。
以手提兽骨,神情凄凉的老巫觋为首,一群贵人紧抿着嘴唇,步履匆匆。
更诡异的是,人群中还由四个人抬着一面盾牌,盾牌上还……还躺着个人?
“哎,这上面躺着的不是那个经常拉一群人和我对着干,给我找难受的蓝氏子吗?”
眯了眯眼,右贤王认出了众贵人中唯一躺着的家伙,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是在干什么?难不成是他们翻然悔悟,知道和我对着干没前途,就绑了领头的,送来让我宰了他泄愤?”
“不对劲,蓝氏子的状态不像是被绑了,更像是因为什么昏了过去……”
“啪!”
左想右想,没想出合理的理由,右贤王索性先发制人,不待来人开口,就一拍大腿,厉声喝斥:
“我知你们畏汉如虎,一提汉人就腿软,选个先锋都推三阻四。”
“我也不求你们去拼命,自有人去和汉人厮杀。”
指了指不远处主动请缨的贵人一号,明明是没事找事,右贤王的言语中却是充满了底气:
“能不能不要如此慌张,拿出身为大匈奴贵人的信心来啊喂!”
“……蹬蹬,扑通。”
抹掉被喷到脸上的吐沫星子,老巫觋踉跄上前,距离右贤王还有三五步的时候直接跪倒,膝行至身前。
“!”
自从单于庭北迁后,再也没有体验过这种待遇的右贤王不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做出搀扶的姿势,同时开口道:
“请起,快快请起,这天寒地冻的,老人家一把身子骨可受不了。”
“贤王。”
诧异地看了右贤王一眼,老巫觋双手捧起已经完全冷下来的兽骨,将其塞到他伸出的手里,然后就用独属巫觋的尖嗓子喊道:
“冒顿单于示警,此战有进无退。若退,大匈奴危矣!”
“……”
脸色一僵,低头看了一眼被塞进手里的不知名骨头,右贤王只觉得自己的心和骨头一样冰凉。
“老狗,你还我感情来!”
强忍着扔掉手中破骨头的欲望,右贤王低头看向老巫觋,捏着鼻子问道:
“巫觋,大凶之说何来啊。”
“贤王,请看。”
又把兽骨从右贤王的手里拿了回来,老巫觋高举兽骨,尽量能让右贤王看到,然后指着上面密布的裂纹中的一条半途断裂的,说道:
“贤王如果此时后退,就如此裂纹,半道崩殂。”
(本来想要引用历史上的前例,只可惜,
《龟策列传》里对被武王伐的纣;和骊姬嘿嘿,最终导致申生惨死,国家陷入内乱的献公;
以及会诸侯于申,一诛齐庆封,二作章华台,但求周九鼎,结局却是饿死在申亥之家,为天下笑的楚灵王。
只是说他们占卜到了不吉利的卦象,至于是什么卦象……没有具体描述,只是说“元龟不占”、“卜而兆有口象”、“卜而龟逆”。
就连后面褚先生的那一条条的卦象也看了十多分钟,最终没找到符合的,只能自己瞎编了)
“……”
眯着眼,对着那条裂缝看了半天,右贤王除了感到眼睛有些发涩,并没有什么收获,完全看不出大凶之兆。
“这老狗,耍我呢?”
目露凶光,右贤王一只手摁在刀把上,在老巫觋的脖子上不住地打量,仿佛在挑那里下刀子比较快。
“啪嗒,贤王,我占卜之时,迷迷瞪瞪间看到了冒顿单于。”
受生死危机刺激,老巫觋扔下手中的不靠谱破骨头,搬出了冒顿单于:
“冒顿单于有言,‘浚稽山,大匈奴之龙脉也。不可假与人手,假人手时,即大匈奴灭亡之日!’”
“浚稽山?龙脉?”
扭过头打量几眼面前的浚稽山,右贤王的胖脸上满是不解:
“且不说国运之说虚无缥缈,就算真的有,它之所在,也应该是每岁正月,五月诸长汇聚祭祀祖先、天地、鬼神的单于庭(不是现在漠北的这个)和龙城啊,怎么会是浚稽山?”
顿了顿,右贤王半眯起眼,刷的一声抽出刀子,刀光闪闪,细声道:
“刷,你确定是冒顿单于所言?而不是你为了活命,胆大包天编造所为?”
这不是没有前例的,南边的汉人皇帝就曾经被人自导自演的一出[牛腹藏帛书]的戏码骗过。(注一)
“咚咚。”
用力磕了两个头,老巫觋抬起血淋淋的脑门,指天画地地发誓道:
“老朽如何敢骗贤王,梦中那人一头的碧绿卷发,乃是绿头翁,给老朽一百个胆子,老朽也能认出此人乃是冒顿单于。”
“刷,蹬蹬,巫觋还请起。”
抽了老巫觋一阵,觉得此人不似作假,右贤王重新把刀子插回去,一跃跳下马来,伸手扶起老巫觋,问道:
“本王知那汉人皇帝的曾祖高皇帝素为白头翁,可这冒顿单于绿头翁一说,从何而来啊?”
“绿者,妻妾与人也。”
虽然刀把子插了回去,但老巫觋还是不敢乱说,只得一五一十地说道:
“先单于曾言,‘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故其头为绿也,其人为绿头翁。”
Σ(°△°|||)︴
笑容一滞,右贤王伸出去想要拍肩膀的手僵在空中,只觉得脑门重似千钧,那冒顿子孙的名号突然就不香了。
“啪。”
老巫觋主动起身,让自己的肩膀碰了一下右贤王的手,才继续道:
“贤王,先单于还在天上看着呢,您可不能违逆啊。”
“……那,那您说要怎么办?”
嘴角抽了抽,右贤王终究还是没有抽出刀子把眼前那个污蔑自家先祖的老神棍砍死。
相反,右贤王微微躬身,用了敬词,问询起了老巫觋的建议。
毕竟,如今单于庭才是冒顿单于传承的正统所在,抹黑冒顿在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抹黑单于庭(小声bb
“尽起四万骑,贤王为锋,诸当户为翼,拼死攻谷间,待当前的汉军灭亡,灾祸自解。”
谈及兵戈,干瘪的胸膛随着慷慨激昂的言论上下起伏,老巫觋的老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老神棍也是男人,有哪个男人不会对指挥千军万马而热血沸腾呢?
即便这个指挥的水分很大。
“……”
看了看前方岌岌可危的防线,又看了看因列阵半晌而骚动的士卒。
最后抬头看了看渐渐西沉的太阳,右贤王沉吟片刻,突然扭头看向悠然醒转的浓眉贵人,问道:
“我与你万骑,你能不能把这股汉军吃掉?”
“啊?”
……
注一,这是痴迷寻仙的刘彻上过的无数当中的一个,
过程很老套,无非就是中老年人刘彻被推销寻仙版保健品的推销员齐少翁骗了大笔的小钱钱。
期间,因为保健品一直不见效,齐少翁担心刘彻发觉,心一横直接开始造假效果。
结果刘彻突然智力up↑,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找来一个认识齐少翁笔迹的人瞅了一眼,确定了齐少翁的骗子事实,暴怒的刘彻选择了杀人泄愤。
[……居岁余,其方益衰,神不至。乃为帛书以饭牛,详弗知也,言此牛腹中有奇。杀而视之,得书,书言其怪,天子疑之。有识其手书,问之人,果书。于是诛文成将军而隐之。——《封禅书》]
更讽刺的是,等到几年后刘彻又降智,开始回忆去齐少翁的好,正巧那时候齐少翁的同门——胶东栾大来了,刘彻就把嘴角的血迹一抹,笑嘻嘻地说齐少翁是食马肝死的。
[(栾大)“……然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
上曰:“文成食马肝死耳。子诚能修其方,我何爱乎!”]
真可谓是极西之国,有皇帝的新衣;东方之国,有刘彻的智商。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