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目睹如此惨烈的一幕,向来轻生忘死的匈奴骑士也不由惨白了脸色。
从死掉的马匹上摔下后,看也不看散乱的弓失刀铤一眼,捡起一面盾牌,就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其余没有冲上前的匈奴骑也从心地拽住马儿,踌躇地停在原地,扭头看向前方的匈奴千长,投以问询的目光。
“千长,缺口硬的很,还上吗?”
“哐当,嘎吱嘎吱。”
而就在匈奴骑犹豫的时候,长戟手们随手扔掉悬挂着血肉的长戟,从后腰处掏出弓弩,熟练地上弦搭箭,对着不远处的几骑就是一通攒射。
“嗡嗡。”
十几只箭矢射出,平均一人一马分到三四只箭,几骑当场立毙。
胯下的马儿们生命力倒是较为顽强,它们嘶鸣一声,就拖着死去的主人发狂地冲向圆阵。
“刷刷,噗嗤噗嗤。”
又是十几根长戟探出,戟尖深深刺入体内,马脸上顿时露出痛苦的神情。
“哗啦哗啦,扑通扑通。”
伴随着长戟抽出,大捧鲜血喷出,马儿无力地摔倒。
“蹬蹬,哐。”
几双大脚越过马头,踩在流淌出的血水上,第二批步卒赶到,盾牌再次举起,长戟也架了上去。
“冲过去,不要理会他们。”
看了看被迅速弥补的缺口处,匈奴千长暗道一声可惜,就摆手让其他落在后面的骑士不要再冲了,绕过圆阵,再行汇合。
别看这一攻一守间,汉军的死伤也不在少数,甚至就交换比来看,匈奴骑还稍稍占优(忽略马匹死伤),如果再来上几波冲锋,圆阵说不定就会因为缺口弥补不及时而破掉。
因为匈奴骑的人数几乎是这股汉军的十倍,还有同等数量的马匹,围歼这一小股汉军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按理说,这个时候不应该绕过去,而是应该调转围歼。
但帐不是这算的。
首先,这个围歼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可能,说是十拿九稳,但真打起来怕是就要“一不稳”了。
就像随着汉军伤亡,摆出的圆阵必然不断缩小,也就导致接战面越来越小,能上前的匈奴骑越来越少,杀敌效率会降到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其次,汉军大部就在身后,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赶上来。
一旦围歼期间,身后的汉军及时赶到,到时候里应外合,那匈奴千长就等着脑袋搬家,改住旗杆吧。
当然,匈奴千长可能没想这么多,人家就是单纯的怂,不愿意和汉人拼命,只愿意远处放放箭呢。
“啪,跟紧我!”
高呼一声,匈奴千长反手一铤抽在马屁股上,带着众骑向谷内冲去。
“咚咚咚。”
……
“呼~”
感受着地面的震感越来越弱,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严阵以待的步卒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手中紧握的盾戟也稍稍松了些,嘀嘀咕咕地说了起来:
“呼,可算是走了。”
解下兜鍪,擦着脖子上不断冒出的汗茬,新兵二号虚脱地垂下手,让盾牌砸到地上,后怕地嘟囔:
“要是匈奴人不顾一切冲上来,俺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嘞。”
“咚,还能怎么办,队率不是说了吗,跑得快死得更快,只有肩靠肩背抵背,你我勠力同心才能活下来。”
拄着长戟,下巴不断地低落冷汗,新兵三号半眯着眼看向同伴,玩笑道:
“难不成你还想向匈奴人投降?扔掉武器跪在地上求胡蛮子不砍你?”
“啪,去去,你才打算求饶。”
抬起脚踹了一下新兵三号,新兵二号瞪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
“耶耶可是成纪李,对上胡蛮子只有你死我活!”
“好啦好啦,知道你李家老三和胡子势不两立,不要瞪了,再瞪眼珠子就出来了。”
一把揽住肩膀,笑嘻嘻的新兵二号突然压低声音:
“你小子给我来句实话,你恨不恨把咱们扔这当饵的上官都尉?”
“……”
怒容一僵,新兵二号僵硬地转动脖子,难以置信看向新兵三号。
“恨就是恨呗,又不是你一个人,可你说出来干啥,还是跟我一个人说……说,你是不是要害我!”
“我反正是恨的。”
不理会身旁同伴的质疑目光,新兵三号自顾自地说道:
“我从军是不愿堕了边地汉儿的志气,是想和匈奴人决一死战的,你让我当饵死在这里,我是极不甘心的。”
说这话的时候,新兵三号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躺在盾牌上哎呦的上官安。
“若有不甘,大可等战后去找司马喊冤,司马从不摆什么架子,自己去找就是,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把脸一板,新兵二号侧身挡住看向上官安的视线,低声警告道:
“你在看什么?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一看敢替父送死的是何等人物。”
视线被挡,新兵三号索性也不看了。
“嘎吱,真的?”
新兵二号暗暗提起戒备,半松半握的盾牌被重新握在手中,腰间的佩刀也半出鞘。
“你过激了。”
感受到同伴明晃晃的戒备,新兵三号不由笑着摇头道:
“再怎么说,我也是良家子,不是那等浪荡儿,和父有仇却杀人子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况且这位也真的和咱们这些厮杀汉拼在第一线,缺口出现第一个上前填补,手都让匈奴狗撞断了,我还能恨些什么?难道要恨人家没有去死吗?”
“刷,最好如此。”
刀归鞘,盾牌落地。
不过,听着同伴话语中的自嘲,想起自己得知当饵时的气愤,新兵二号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有些过激,不由开口安慰道:
“你放心,上官都尉这次做的确实过分,等打完这场,李司马定会替咱们讨个说法来。”
“但愿吧。”
敷衍地点了点头,新兵三号扫过几乎人人负伤,都面露劫后余生之色的袍泽们,又扭头看向谷口,隐隐看到后营处的呐喊李字大旗,幽幽一叹:
“唉,没死就好啊。”
……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断了只手不碍事不碍事。”
得知亲子安危后,上官安那颗悬着的心猛地落下,嘟囔了几句,就看向那位前来报信,累得一屁股坐在木凳上只喘气的拍马士卒:
“跑着快来报信一定累坏了吧?”
“蹬。”
听到这话,刚刚坐下歇息的拍马士卒猛地从木凳上站起,不顾发软的双腿和脑袋的晕眩,大声回答:
“不累,为都尉做事怎么会累,我现在就跑回去告诉世子,都尉很关心他。”
“啪,坐下吧,马屁拍的太明显了,也不怕看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一巴掌将其拍回木凳上,上官桀摇了摇头,指出其中的错缪:
“我现在还不是侯爵,劣子也称不上世子。”
“蹬,都尉现在不是,可等这次挟大胜之功回京城,谁敢说都尉拿不到一个列侯?!”
又是腾地一下站起,拍马士卒嗷嗷叫着说道,看他这么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拿侯爵的是他呢。
“大胜还是没影的事,先吃掉眼前这股匈奴骑再说吧。”
淡淡回了一句,上官桀也不愿和拍马士卒多谈这种事。
“你就在这好生歇息,本都尉还有要事,就不和你多谈了。”
“蹬,都尉慢走!”
拍马士卒又是一个起身,上官安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就拔起大旗带着整装待发的一曲士卒离开了。
“啪,跟紧我。”
……
“蹬蹬。”
一行人马冲进谷口,狭窄的空间顿时宽阔起来,因疾驰而拉得长长的队伍也不由慢了下来。
“吁。”
走在最前面的匈奴千长伸手勒住缰绳,借助马匹的高度优势来回看了看,突然摸着大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
“千,千长为何发笑。”
大佬无故发笑,为了避免冷场,身旁紧随的拍马骑卒连忙开口。
“哈哈,我笑那汉人无谋,将率少……唔唔唔。”
不等匈奴千长把话说完,一旁脸色剧变的拍马骑卒就抬起脏兮兮的手掌,用力堵住了千长的嘴。
“嗷呜,嘶。”
挣扎无果,顾不得脏,千长用力一咬,拍马骑卒应声扯开手掌。
“呸呸,反了你了,竟敢堵老子的嘴!”
“千长,俺也是为了你好啊!”
捧着留着牙印的手掌,拍马士卒。叫起了震天屈。
呸了两口唾沫,匈奴千长瞪着一对牛眼,恶狠狠地看向拍马骑卒,威胁到:
“说,你小子要是不给我说出一个道道来,我就先把你小子黥了面,割掉鼻子,斩下左右脚,再用青铜铤将你活活打死,割下脑袋插在矛杆上,然后再把你的身子剁成肉酱!”
“咕噜。”
面对这种描述十分清晰,让人一想就知道如何的威胁,拍马士卒当即就惨白了脸色,吞了口唾沫,磕磕巴巴地说道:
“千,千长,俺真的为了您好……”
“刷。”
抽出剔骨刀,打量了几眼,匈奴千长不是很满意,直接将其掷到地上,指着说不出个一二三来的拍马士卒说道:
“咚,汉人那套弯弯绕绕的五刑搞起来太麻烦,还是按咱们大匈奴的道道来,直接将其一刀宰了吧。”
“来人,把这家伙给我拽下来!”
“蹬蹬,扑通。”
两位骑士从马上跳下,几步来到拍马骑卒身前,一把将其从马上拽下,狠狠地掼在地上,用脚带着脑袋,举起手中的青铜铤,就要一铤攮下去。
“我说,我说!”
“嘭。”
铤尖砸在脑袋旁,溅起的沙石打得脑勺生硬,拍马骑卒一改方才的刻板,语气极快地说道:
“俺以前是被部落里老巫的养大的,老巫说俺体质特殊,能感吉凶,晓祸福。”
“方才千长你说的就是大凶,半句话就让俺心惊肉跳,比部族被汉人扫荡,俺一个人背着老巫离开的那回躲过一劫还要凶!”
“那句,哈哈,我笑那汉人无谋,将率少……”
“对,就是这句!”
……
这里要说一下,汉帝国的族诛并不是电视剧里那样拉出一家人来砍脑袋那么简单,而是要把墨、劓、宫、刖、杀五刑按顺序来个遍,然后再砍脑袋,剁肉酱(醢),完成族诛的过程。
[汉兴之初,虽有约法三章,网漏吞舟之鱼。然其大辟,尚有夷三族之令。
令曰:“当三族者,皆先黥,劓,斩左右止,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其诽谤詈诅者,又先断舌。”故谓之具五刑。彭越、韩信之属皆受此诛——《刑法志》]
所以,方孝儒那句“你诛我十族又何妨”才显得格外震撼。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