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的诗篇当真是越发气魄雄浑,今后你在朝中,可是要多加小心,侍奉英主,可不用于守成之君,你懂吗?”
吕好问笑吟吟对着黑瘦了许多的儿子吕本中道。
却是吕本中,他眉头微皱,有些不以为然。
“父亲,吕相公和刘相公是位极人臣,为相时间太长,不得不让出位置,更何况他们是去开封,依旧执掌权柄。父亲居然打算请辞,回乡耕田著书,这又是什么道理?”
吕好问呵呵道:“小子,你是不一样了功成身退,悠游岁月,难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吕本中气咻咻道:“父亲,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有人去做,哪里就到了退居山林的时候?”
吕好问将眉头挑了又挑,沉声道:“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有什么打算?”
吕本中努力吸口气,突然喜滋滋道:“父亲,你知道孩儿这段时间,办了多少学堂吗?”吕本中是奉命去真定府建立学堂的,老吕也挺关心这事的,毕竟这是儿子的政绩,实打实的,关系到日后的前程。
“有几十所吗?”吕好问已经尽量高估。
可吕本中微笑着摇头,“父亲,已经有一百八十多座学堂了。”
“怎么会?”吕好问惊得老脸变色,不敢置信,“怎么会那么多?小子,你不会谎报政绩吧?区区一个府,又是北方的府,怎么会有这么多?而且这么多学堂,要多少书籍,要多少笔墨纸砚,又要多少教书先生?”
吕好问接连提问,因为这个数字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一个府就有一两百个学堂,一个路有多少?全国有多少?
一万?
还是十万?
尤其是真定府,这属于沦陷区,说句不客气的,就是文脉断绝的蛮夷之地,没有个几十年,上百年,根本恢复不起来。
就拿国初的巴蜀来说,也是如此,直到三苏崛起,巴蜀的文人才终于在朝野有了自己的地位,计算时间,也是差不多一百年。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再有十年,河北之地就会恢复昔日的文脉,甚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吕好问微微叹息,“我还是想不通!”
吕本中轻叹道:“父亲,孩儿最初也想不通可是当朝廷大力铲除豪强,在地方推动兴学的时候,民间的力量一下子就爆发出来,每个村镇都把最好的地方贡献出来,甚至还有人家拆了祠堂的砖瓦木料,用来建学堂。”
“荒唐!如何能怠慢了祖宗!”吕好问感叹之后,却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有些东西,自上而下,怎么都推不动,可自下而上,却会显得轻而易举。旧的豪强被解决掉,毫无疑问,意味着新的机会出现了。
下面的百姓看到了机会,自然愿意投入教育,该换门庭,提升地位杀了地主,分了田,当然不会让人人都过上地主的日子,但是却打开了上升通道,可以努力向上,不至于躺平待捶。
自然而然就有了动力。
这其中的奥秘吕好问未必情况,可他知道了一件事,读书人会比原来多太多了。他们吕家能够世代宰执,在大宋朝独领风骚。这里面就跟吕家的双重身份很有关系。
他们既是高官,又是大儒,两条腿走路,在道学一脉有着相当的份量。
“小子,你说要是把这些年轻学子,争取到咱们吕家门下,又该如何呢?”
吕本中认真想了想,用更认真的态度对吕好问道:“我猜官家会砍了咱们的脑袋吧!”
一句话,险些把吕好问噎死。
“你想气死我啊!我的意思是让这些年轻学子接受咱们吕家的学问,这总不会恶了官家吧?”
吕本中思索了一阵子,还是摇头了。
“父亲,说实话,孩儿觉得咱们家的学问未必能得到认可。”
“为什么?是学问不好?”吕好问急了,这是之一他们吕家祖宗,岂能忍了!
“倒不是学问不好,是不接地气。”
“不接地气?什么意思?”
“父亲请想,这么多人读书,如果还是空谈天理人欲,气理之争,只怕会被人嗤之以鼻吧?”
“呸!这是学问的根本,放在哪里,都是如此,怎么会被嫌弃?”吕好问觉得他这个儿子越来越不对劲了。
只不过老吕稍微沉吟,也不得不承认,儿子讲的有点道理。
就像他们讲学,一次能聚集几十人,就算是盛会了。
过百,过千,那是要在太学这种地方,还要遇上科举,才能登坛讲学,广收门徒。
可是
像吕本中介绍的这样,一个府就有那么多的学堂,如果毕业的学生都只会辩经,谁来养活他们啊?
吕好问再三沉吟,“我明白了,这是要学以致用啊!”
吕本中眼前一亮,“老爹总结的到位!”
“什么到位!这是断了咱们家几代人的辛苦!推到一切,要重新来过!”吕好问气哼哼道。
吕本中只是讪讪一笑,不敢言对。
过了一会儿,吕好问突然以手击额,怒道:“你给为父说清楚,是不是有人指点你的?凭你的本事,还想不到这些,不想挨家法,你就给我说清楚。”
吕本中扛不住,只能道:“这些时候,官家不断下手谕,询问孩儿办差情形,又跟孩儿讲了不少想法”
“懂了!”
老吕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这个结果不出预料,却又让吕好问心中凛然,看起来官家是早有准备,全都算计到了。
所谓再造乾坤,必定是要重新洗牌,改天换地的。
名门大族,如李太师,那是以卵击石,自然会被淘汰像什么桐木韩氏,梅花韩式,已经被官家碾碎。
九牧林家倒是聪明,林景贞的前程基本无忧。
现在又到了他们吕家头上了,是该下本钱了。
“我明白了对了,前些时候是不是太上皇得了官家的要求,正在修书?”
吕本中点头,“确实如此,太上皇万事皆可,唯独不能为君啊!父亲,你能胜过太上皇吗?”
吕好问翻白眼了,笑话!
赵佶那是文采,你爹的强项是治学,懂不?
吕好问背着手,反复思忖,渐渐的心中有了定计。
不日,吕好问面见赵桓,官家很是热情,给吕好问准备了座位。
“吕卿,令郎在真定府做得很不错,朕打算将真定经验推广两河,择机向全国推广你可教了个好儿子。”
吕好问连连点头,又道:“官家,老臣以为推行教化的事情可不简单,必须要思虑周全才行。”
赵桓眉头挑了挑,笑道:“吕卿有何高见?”
“官家,老臣以为兴学之后,读书学子会增加十倍,甚至更多这么多人读书,总该有个规范就拿最基本的字来说,天南地北,各地方言不同,读法也不尽相同。本朝在仁宗年间,修了《集韵》,是按韵编字,后来又修了《类编》,是按照部首编排,两本书合在一起,是许多学子必备之物。只是如今又过了几十年,且要通行天下,是不是该重新编一本书,规正文字,一统读音?”
赵桓眼前一亮,好一个老吕啊,你发现了盲点。
“吕卿,你既然提了,那就由你来修,如何?”
吕好问躬身道:“老臣责无旁贷,只是老臣还想请官家赐一个名号,臣才好办事。”
赵桓一笑,“你这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好,名号吗,就叫字典如何?”
吕好问点头,“好,臣这就去筹备这个字典臣打算以部首和笔画两个方法查字,部首查普通的字,笔画查难以分辨的生僻字臣粗略估算了一下,差不多能收录四五万个字,如果顺利编成,必定是每个学子,人手一本!”
赵桓含笑,“如此人人识字,教化大兴啊!吕卿朕要给你提个建议。”
“官家请讲。”
“你要修字典,先修一个常用字版的,保证在一万多字就够了,尽量简化,准确,便于寻常学子使用,至于复杂的部分,再修一部大书,留给需要进一步钻研的学子使用。”
吕好问连连点头,“官家思虑周全,臣五体投地。”老吕毫不犹豫答应。
赵桓又道:“还有一件事,就是这个字典的稿费。”
“稿费?”老吕哭笑不得,“官家,臣是为国修书,可不敢奢望发财啊!”
“不发财也不能受穷。”赵桓沉吟道:“这样吧,让礼部出面,跟你签个约书,每本字典给你一文钱。”
赵桓道:“吕卿,你可别嫌少,日后每年要是有一万个年轻人入学,你就有十贯,一百万就是一千贯除了学子之外,市面上买卖,也是如此。算不上太多,你就当做功德了。”
吕好问简直大喜过望,这算什么做功德,这是捡便宜好不好?
老吕可是知道有不少人写书,为了让自己的想法流传出去,甚至不惜冒用他们名义,倒贴钱也不是不行,只要能有人看,能扩大影响力就够了。
他这一次盯上了字典,就是想通过这一本人人必备的工具书,抢占先机却没有了得,竟然是个名利双收的局面!
“官家,这,这笔钱只是给老臣的?”
赵桓一笑,“是给你们吕家的,能够世代传承你看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