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暮色来得极早。
元渊在杂乱的树林中穿梭了许久,努力辨认着来时的路。
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他才回到和七喜分别的地方。
小道上,静悄悄的。
雨滴,从枯枝黄叶上滴落,发出清晰的“嗒”声。
小道,遍地泥泞。
落叶,早被马蹄踏碎。
干净的小道,满是泥泞。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一块破布,软绵绵地被扔在泥泞里。
不,那不是破布!
那是七喜!
元渊浑身都凉透了。
树枝,将他重重绊倒,摔在混着血水的泥泞里,冰凉的血水与泥水,溅湿他的脸,打湿他的衣衫。
往日的翩翩公子,此时比乞儿还要狼狈……
然而,他根本未察觉!
元渊手脚并用,往泥泞里的人爬过去,把人抱起来:“七喜!七喜,你醒醒!醒醒……”
满身泥泞的少年,身体比秋夜的寒雨还要凉。
元渊跟疯了似的,拼命地搓揉着七喜冰凉的手:“你醒醒,醒醒啊……”
带着一丝胆怯,笑起来有白白小虎牙的小少年,再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元渊什么都明白了。
七喜,是为了帮他引开人。
元渊把七喜犹如破布一般的躯体抱住,视线模糊:“你这傻子,怎么这般傻?
没了你,日后,谁来伺候我更衣,谁来为我牵马?”
再没有人,会在夜深人静时,为他在房中留一盏烛火,温一盏茶,笑盈盈地唤他:“公子,您总算回家啦!”
不!
他没有家了!
七喜没了,家没了……
但,爹爹他们还在!
他还不能倒下!
元渊从痛苦中缓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把逐渐僵硬的七喜拉到背后。
山间,一片漆黑。
阴冷的秋夜里,山间鸟雀野兽全都藏了起来。
元渊背了七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走了许久,他来到一条溪边。
“扑通”一声,元渊膝盖重重磕在石头上。
七喜冰凉的尸体,从他背后滚落,沾满泥泞的脑袋,浸入冰凉的河水中。
元渊下意识想去扶七喜,可,指尖一碰到七喜冰凉的皮肤,他瑟缩了一下。
七喜死了。
不会再怕水,怕黑,怕疼……
元渊麻木地掬了水,给七喜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伺候人。
也是……第一次埋一个人……
当次日的朝阳升起,元渊从坟边爬起来。
七喜的尸骨,埋在一处长满青松的小山巅,头,朝着京城的方向……
给七喜敛好尸骨,元渊捡起被血浸透的银票,又拿起干粮和水袋。
迎着凉凉的秋风,他拖着沉重的身子,穿梭在山林间,徒步往京城的方向行去。
足足行了十日,京城城门,终于立在眼前。
他绕了一圈,去了南城门。
京城四城门,全都有禁军驻守着。
每一个进城的人,都必须接受严格盘查!
进一个,就得搜查一个……
元渊下意识想抚一下衣衫上的褶皱,却发现,他的衣衫早被山间树枝挂成了褴褛的碎片……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一块碎布片挡住脸,试着混入即将进城的百姓之中,一起入城。
然而,他人还未靠近,就响起一阵马蹄声。
地面,震动得厉害。
有声音远远地传来:“让一让!让一让……”
一队足足有两三百人的禁军,从官道上驶来。
驻守城门的禁军立刻拦开百姓,呵斥道:“都靠边站!把路让出来!”
元渊下意识捂好脸,往人群中挤进去。
他人才混进去,旁边,一个穿着浅蓝色锦衣的富态男子立刻凶神恶煞地吼他:“臭叫花子!离我远点!”
元渊:“……”
他的喉头,滚动着一股血腥味。
臭叫花子?
半月前,他是高贵的世家公子。
眨眼,就被人骂是臭叫花子……
偏偏,他不能回怼回去!
若是闹大了,只怕会引起禁军的关注……
元渊握紧拳头,压低声音道:“抱歉……”
他往人群后退了几步。
这时,一队人马,迅速朝这边靠近。
打头的人,竟然是一身紫袍的姜炽!
姜炽……
而队伍里的囚车,更是让元渊震惊。
囚车里,关押着两人。
那是……
元渊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母亲!阿宁!”
本该探望完亲人,去佛台山小住的元夫人和年幼的元宁,被换上单薄的囚服,关押在四面透风的囚车里。
灰白色囚服,布满血痕……
元宁年纪小,经受不住严刑拷打和寒冷,已然晕在了元夫人怀里。
元夫人瘦了一大圈,雪白的皮肤,如今已经是惨淡憔悴的蜡黄色。
她向来注重仪容,此时,却没有半点仪容可讲。
元渊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母亲……”
突然。
囚车里的元夫人,猛地抬头。
她单薄狭长的凤眼,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元渊,准确无误地对上她的视线。
“母亲。”元渊无声地叫了她一声。
向来注重仪容的元夫人,立刻就跟疯了一般。
她放开昏迷的元宁,瘦骨嶙峋的双手,强劲有力起抓着囚车的木栏杆,用嘶哑的声音吼道:“滚!都给我滚!快滚啊……”
“啪”地一声,一道鞭子抽了过来。
姜炽打马上前来,阴戾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元夫人,本皇子劝你老实一些!
元府上下的人头,全都吊在东城门呢!
你若还想去给他们收尸,就乖乖配合本皇子,把元大公子引出来!
否则,本皇子就把细皮嫩肉的元小公子阉了,再扔到烟花巷去!”
元夫人咬碎了一口牙。
瞧着元渊的家人沦为这般境地,姜炽莫名觉得心中爽快至极。
他握紧缰绳,冷笑了一声,朗声道:“元夫人,本皇子只想要元渊一人!
若元渊能来,本皇子就向父皇求情,放了元小公子!
苍天日月为鉴,百姓为证,本皇子,定说到做到!”
元夫人痛苦地咬紧嘴唇。
她瞧了一眼处于昏迷中的年幼孩子,又抬起头,往人群中看去。
元渊早因元府满门“人头”的消息,十指紧紧掐进掌心。
鲜红的血,浸透每一道掌纹。
母亲……
不要……
突然,姜炽抬起阴戾双眸,朝这边看来。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