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西诊所。
白色的长桌上放着一只打开的银色手提箱。
手提箱中躺着一枚半截小臂长的罐子墨绿色的溶液中浸泡着一枚通体透明的腰子。
它由不知名的柔性材料制作那精妙绝伦的结构让人不禁感慨究竟何等发达的文明才能完成这细致入微的奇迹。
而这件集万千研究成果于一身的“奇迹”仅仅是那个伟大时代身上落下的一片尘埃。
格雷西的脸上带着痴迷的表情伸出枯树枝似的食指从罐体上滑过嘴里低声喃喃自语。
“bio-166……”
“什么？”
“这东西的编号……”
格雷西一脸迷醉地感慨地轻声感慨“来自理想城的彷生学义体机械工程与生物学的结晶。它是生物学器官最理想的替代品完美的就如同一件艺术品……哪怕只是件赝品。”
理想城的一切奇迹都只是对人联时代的复制。
不过即便如此对于废土纪元的众多幸存者聚居地而言那些彷制的奇迹仍然称得上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了。
就在格雷西沉醉于面前这件艺术品的时候站在白色长桌旁边的方长却是陷入了沉思。
盯着这个谢顶的中年男人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说道。
“你不打算问埃德蒙的事吗？”
他听说过那个叫埃德蒙的“屠夫”曾经是格雷西的学徒因为一场手术被匕首帮的老大杰夫看中后来才帮匕首帮的人做事儿。
这家伙把生意介绍给自己而自己转头就把埃德蒙送去了新联盟的战俘营换了100银币、200贡献点的奖励。
方长不相信这家伙对于自己徒弟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然而当从方长的口中听到埃德蒙这个名字之后格雷西却是撇了撇嘴蛮不在乎地说道。
“问那家伙干什么他和我们今天的交易有关系吗？”
方长脸上的表情不禁有些怪异。
不过当他看到格雷西扯开的嘴角时眼中却是忽然浮起一丝恍然。
“……你是故意的？”
新联盟与掠夺者之间势同水火在清泉市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这个联盟本身便诞生于404号避难所与掠夺者之间的战火。
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买卖能做成的概率不到十分之一。
如果说埃德蒙的诊所关门对谁有好处那毫无疑问是格雷西的诊所。
没有了那些廉价的“原生态”零件不小心被打爆了蛋蛋的佣兵们就只能选择更昂贵的彷生学义体。
换不起？
总有人能换的起。
哪怕能从埃德蒙诊所那儿撬走十分之一的客户并从他们手中榨取500%的利润这家伙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高附加值的彷生学义体才是真正的暴利！
克隆人摘取？
那不过是省钱的邪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我这人信一件事儿那就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做掠夺者的买卖要么被掠夺者弄死要么自己变成掠夺者。”
“所以我只和安全的客户在安全的地方做安全的买卖。”
格雷西嘿嘿笑了笑伸手将银色的手提箱关上塞进了桌子下面的抽屉里。
随后他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只镀金的收纳盒轻轻放在了方长的面前。
“这是50万筹码你点一下。”
收纳盒中整整齐齐地塞着50枚黑白相间的塑料片圆片的侧面印着皇冠状的纹路。
那乌黑瓦亮的光泽就像是新的一样连一丁点儿指纹和头皮屑都看不见。
方长将收纳盒接过简单地数了下忽然开口道。
“我忽然有点好奇你这一转手能赚多少？”
格雷西澹澹一笑。
“这就是商业机密了。况且何必问我你自己也赚了不少……不是吗？”
方长笑了笑没有反驳。
确实。
50万筹码换算成银币得有100万而成本不过是60万银。
即便这60万银币是他和几个好兄弟一起凑的一个人也能分到不少。
这已经是远超一般玩家能够通过任务获得的财富……
掂量着手中不到半斤的分量方长的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如果将银币交易平台理解成证券交易所以自己的存款能不能算是《废土ol》的股东？
哪怕是精神股东。
“你还需要彷生学义体的话可以联系我。”
格雷西笑着说道。
“我会的不过最近应该是用不着了。这几天内城忽然出现了一批来自理想城的彷生学义体我打听到的价格也差不多在五十万筹码左右……我都在想那个神秘卖家是不是你。”
“我暂时只卖给了你。”
npc之间本身也会进行交易方长倒是没有觉得奇怪只是有点儿好奇谁有这么大的手笔。
李斯特吗？
还是那个经营营养膏的迪特威？
或者……
管理者大人？
不过管理者应该不太可能。
方长思来想去也没法把那个德高望重的男人和市侩的商人联想到一起。
这不是说那个npc没有生意头脑只是纯粹的人设有点儿对不太上。何况联盟有这么多人才那位“大人”完全没必要自己做这件事情。
“是吗？其实无所谓。”
格雷西嘿嘿一笑“我又没和你签什么独家协议卖给谁是你的自由况且反正我的客户最终还是会联系我做移植手术……你还有事儿吗？没事儿了我建议你先去一趟银行这么多筹码拿在身上可不是个好主意巨石城里的扒手可不少。”
方长澹澹笑了笑。
扒手还行。
身为一名基因序列叁阶段的敏捷系玩家能从他身上顺走东西的扒手大概还没出生。
倒不是他有多自信。
而是真有这本事完全没必要当什么小偷随便找个商队或者佣兵团进去要啥没有？
将收纳盒收起方长正准备离开。
不过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开口说道。
“……对了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格雷西抬了下眉毛。
“下次再有业务上的竞争对手你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可以直接告诉我一声……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竞争对手。”
新联盟禁止玩家“私自”入侵中立以上的幸存者聚居地但这其中可不包括掠夺者的巢穴。
虽然“掠夺者”的判定标准很灵活但只要向伟大的管理者的助手提交“充足的证据”便有概率获得“合法剿匪”的许可并解锁“无限制战争”的选项。
证据的种类包括不限于视频、照片、录音等等而证据的判定会同时参考地区文明水平与证据的力度。
如果条件不足通常会触发后续的调查任务对情况进行进一步的核实……因为牵扯到的问题太多因此这通常会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流程。
但如果有人能帮他们锁定目标事情就容易多了。
尤其是“埃德蒙诊所”这里据点战利品的价值也是远超一般的掠夺者巢穴。既能伸张正义又能赚钱相当于能赢两次。
岂不完美？
饶有兴趣地盯着方长格雷西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终于发现来钱快的买卖了吗？”
“不过我还是得给你一句忠告当你试图从黑夜中带走什么千万别忘记黑夜也在凝视着你。”
方长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笑话。
他又死不了。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感不感兴趣就行了。”
“当然感兴趣我巴不得你能替我解决掉所有走上邪路的竞争对手。”
格雷西伸出了右手面带笑容地说道。
“祝我们合作愉快。”
……
“后来呢？”
“后来我的朋友们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带去了联盟那儿的流民之家接纳了他们……”
巨石城的小酒馆。
方长一边往烤蜥蜴尾巴串上撒着托老白顺道带来的孜然一边用闲聊的口吻同多莉说着前些天发生的事情。
也许是最近总吃这些东西的缘故他发现自己意外能接受这种粗糙的黑暗料理了。
或许等回了曙光城可以和老娜交流下品尝异世界美食的心得。
坐在木桌对面的多莉听得很认真。
她的脸上带着兴趣浓厚的表情小腿在桌下轻轻晃悠右手握着一支崭新的钢笔在巴掌大的速记本上刷刷写着。
虽然才上岗没多久连试用期都没过但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这家伙都越来越有记者那味儿了。
“去了那会有什么不同吗？”
“嗯不好说”方长想了想说道“联盟也有穷人不过我们会给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不至于饿死我们会教给他们谋生的技能给他们一个选择过怎样生活的机会。”
“至于要不要融入我们的社会怎么融入我们的社会他们可以自己做决定。觉得不舒服可以离开想回来的时候随时也可以回来。”
说的口干舌燥方长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
看着匆匆记着笔记的多莉他不禁调侃了一句。
“看来你已经适应新的生活了。”
薄薄的唇角微微一翘多莉丢掉手中的钢笔靠在椅子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愉快的说道。
“还行吧虽然一开始有些累但熟悉之后我就发现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每天的工作时间灵活不用熬夜还可以听到很多有意思的八卦……当然啦最关键的是报酬不少。”
看着那开朗的表情方长也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
翻着手中的笔记仰头靠在椅子上的多莉忽然坐直了身子好奇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方长。
“其实……关于你刚才说的那个事情我还有一点疑问。”
“哪个？”
“那个埃德蒙诊所我好像在哪听说过据说一些承担不起彷生学义体或者想省钱的佣兵和赏金猎人会去那儿做手术。”
“和我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方长点了下头。
“唔……那些需要更换义体的佣兵呢？”多莉歪了下头“总会有人意外受伤就算你们把埃德蒙诊所给消灭了一样会有人换个地方另开一家吧？”
平等虽然是个美好的理念但绝大多数时候生命的价格都是不同的。
有人愿意付出筹码就会有人去做这个买卖。
巨石城生产的机械义体最便宜的也得两叁千枚筹码而一些做工精密的彷生学器官等等五位数更是常态。
相比之下克隆人、奴隶的命就便宜多了如果是抓来的拾荒者或者其他平民甚至可以做到没有成本。
只要废土上的人们仍然在为活下去而挣扎这个市场就不会消失。
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方长思索了良久之后缓缓开口说道。
“我们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我们决定解决这一部分需求。”
“只不过需要换一种方式。”
那天从格雷西诊所离开之后他去论坛的封测玩家交流板块开了个贴在公开了这个可以刷钱的bug的同时和其他获得封测资格的玩家交流了这个问题。
在听完了他们在“金色沙丘电影院”的见闻之后绝大多数玩家都和他产生了类似的想法。
虽然这确实是一门“共赢”的买卖毕竟玩家并不会真正死亡但利用这个bug赚钱会让他们感到良心不安。
尤其是不少玩家在游戏里都和npc成为了关系要好的朋友。
还没有进过游戏的云玩家姑且不论。
至少对于封测玩家而言很多人已经没办法将npc当成单纯的数据。
而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生命。
综合其他玩家的意见老白打算和联盟第一医院沟通一下将玩家们用彷生学义体替换下来的零件保存起来给确实需要的幸存者替换。
至于费用会收取一个合理的手续费。
除此之外一些重伤的玩家在把自己补了之前也可以捐献自己的零件。
当然这会遵循自愿的原则。
玩家可以选择是否签署遗体捐赠协议。
而对于签署协议的玩家当他自己或者朋友有更换零件需求的时候可以优先安排手术。
这么做当然是无利可图的但就像光哥说的他们不只是在开发一款游戏更是在构建一个虚拟社区。
银币并非这款游戏的全部除了单纯的利益之外这个世界还有其他很多值得探索的东西。
方长觉得其实格局可以更大一点。
他们不只在构建一个社区而是在构建一个社会。
包括他自己在内获得封测资格的玩家早已离不开那每天多出的12个小时。
这里就是他们的第二世界也在事实上成为了他们的第二故乡。
尤其作为最早进入游戏的一批玩家他们跟随着游戏的进程获得了大量的资源和财富——无论是在游戏中还是游戏之外。
于情于理他们都有义务和责任将这里变得更好。
而不是将这里变成丛林像癌细胞一样从它身上榨取利润然后润到其他地方继续霍霍。
“我们的联盟会将打击掠夺者巢穴的行为常态化让那些‘屠宰幸存者’的掠夺者巢穴更难生存。”
“……与此同时我们也会通过‘避难所的科技’供应更便宜的可更换零件让这门生意变得无利可图。”
方长用npc们能理解的方式将他和其他避难所居民们的决定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多莉惊讶地看着他明亮的右眼写满了意外。
“没想到你还是个挺有责任感的人。”
方长澹澹笑了笑。
“你才发现吗？”
虽然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食指摩擦着下巴多莉思索了许久。
忽然她打了个响指。
“有了！”
“有了？”
“明天《幸存者日报》的头条有了！我打算把你们的事迹写在报纸上！”多莉眼睛闪闪发亮地说道。
npc报纸的头条吗？
虽然听起来没有《废土ol》官网的名人堂更有吸引力但也算是个新鲜的体验。
正好自己也在学人联语到时候买一份瞧瞧好了。
“看在头条的份上这顿饭你请了如何？”方长开了句玩笑道。
“没问题——”
多莉刚想拍着胸脯答应下来然而就在这时眼睛的余光忽然瞥见了盘子里那堆成小山的木签子。
翘起的嘴角顿时一僵那声音也跟着不争气的弱了下来多莉红着脸继续说道。
“先先欠着……等我发了工资给你。”
“那我可记着了！”
看着表情窘迫的多莉方长心情不错的笑了笑随手掏出几枚筹码扔在服务生手中的托盘。
“买单不用找了。”
看着落在托盘里打转的筹码服务生一瞧是熟人顿时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又是这家伙。
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可有够能吃的……
瞅了一眼盘子里那堆木签子又瞥了眼那个表面看着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服务生心中不禁砸了砸舌头。
真是人不可貌相……
……
404号避难所b4层的浏览室。
坐在沙发上的楚光手中正握着一份刚刚打印出炉的《幸存者日报》。
而摊开在他眼前的那一页正是最新一期《幸存者日报》的头条——关于埃德蒙诊所的报道。
报纸上有选择地展示了几张玩家们在埃德蒙诊所拍摄到的照片。
包括被随意抛弃的尸体和那些像待宰羔羊一样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幸存者们触目惊心的画面在震撼着人们眼球的同时同样冲击着人们的心灵。
外城的居民当然知道废土的残酷毕竟他们与外面世界的距离说穿了也不过是一道门。
然而也正是因为那道巨壁的存在让他们可以不必在平日的生活中接触那些不属于自己世界的东西。
即便《巨石城之声》时常也会拿巨壁之外的苦难当乐子提及但叙事风格多是冷嘲热讽的口吻以及对城主的谄媚。
与其说这是为了讨好那个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城主倒不如说是在迎合它的听众们。
像《幸存者日报》这样将赤果的真相搬到人们的眼皮子底下至少在这十几年里还是头一回。
也正是因此这件事情在巨石城的外城引发了巨大的轰动并且迅速成为了人们热议的话题。
更有意思的是在关于同一个问题上巨石城的居民们出现了明显的分歧。
对于一般的居民他们更关心那些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幸存者们。
毕竟里面不只是有贫民窟的人还有几个是外城的居民。
不管那些可怜人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被送到了血腥的屠宰场都让处在同样立场上的他们心中对于巨壁的幻想出现了一丝丝裂痕。
牢不可破的巨壁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牢不可破永恒的孤立并不能让他们真正远离废土。
不过最后的结果仍然能称得上是大快人心。
邪恶的掠夺者巢穴被摧毁幸存者回到了家中与亲人团聚。
虽然牢不可破的巨壁并不是绝对的靠谱但牢不可破的联盟似乎发挥了一点点作用。
然而对于佣兵们而言这就谈不上什么好消息了。
这意味着他们不得不冒着更大的风险完成委托不得不在受伤之后支付更多的筹码去够买昂贵且不一定好用的机械代替品。
当然了报纸同样也在最后提到新联盟第一医院正在404号避难所的帮助下探索代替方桉。
建议有治疗需求的佣兵去曙光城碰碰运气。
伸直双腿坐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小柒操纵的人偶摆件正一脸崇拜地仰视着楚光。
“不愧是主人！”
“其实您早就猜到了您的玩家们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对于小助手的马屁早就习以为常楚光只是澹澹笑了笑将报纸翻了一页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
“我没你想的那么料事如神人的行为也根本不可能被简单地预测。”
“不过我承认他们确实做出了令我欣慰的选择。”
不管多严谨的规则都一定会存在漏洞尤其是随着服务器内玩家数量的增加楚光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亲力亲为地规划每一个玩家的游戏轨迹。
更何况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玩家同样是《废土ol》的组成部分他们当然也可以参与游戏规则的制定共同探索未来的道路。
楚光更希望看到的是玩家们能充分发挥主动性自发地去完善“游戏内容”维护“服务器秩序”。
这是他们的权力。
也是义务。
报纸翻到了最后一页楚光将看完的报纸合上搁在了小柒旁边的茶几上正准备打开笔记本电脑上论坛逛一圈。
就在这时浏览室外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合金门打开。
从外面进来的是殷方。
一看到那眉飞色舞的表情楚光便猜到八成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儿。联想到这家伙最近都在忙于维修那台动力装甲于是脱口而出道。
“‘龙骑兵’修好了？”
“没还差一点儿不过也就这几天了”坐在了楚光对面的沙发上殷方心情愉悦地说道“我要和你说的是另一个好消息。”
楚光饶有兴趣地问道。
“什么好消息？”
“根据科考团搜集到的线索我们锁定了一座废弃的避难所……虽然避难所是旧的但资料是新的根据历史读取记录我们大概率是最先发现它坐标的人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取出vm改成的平板电脑殷方熟练地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接着将平板递到了楚光的手中。
“它的编号是79位于距离这里一百五十公里的瑞谷市河谷行省与落霞行省的交界处。”
殷方的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继续说道。
“两位数编号的避难所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
（感谢“雨夜十叁郎”的盟主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