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蜀水这片土地上有句话叫“治蜀先治水水兴方得城安”。
从李冰筑都江堰以来蜀人便重水利筑堤防洪、挖渠灌田遂有天府之国之称。
沱江亦是如此。
它不同于岷江的泾渭分明它的水网错综复杂甚至还有岷江水流淌其中。
沱江也有三峡分别是金堂峡、月亮峡、石灰峡江上滩多水急飞流溅沫滔声震耳。
大宋承平时有诗云“五月江流万里滩迅如飞电劈群山荆云峡雨须更过白帝江陵朝暮间”说从月亮峡到长江再到江陵一日便可到当然是夸张的手法。
出了这沱江三峡水道就一波三折。。
水势百折减缓了流速河槽得以蓄水减少了洪水泛滥。
也向东南改道形成了泸川这个三角洲。
在汇入长江的河口沱江江面极为宽阔“两江环合弥漫浩渺”如同大海泸川人将此称为“海观”。
泸州县城里便有一座“海观楼”在前些年的战乱里被焚毁了。
总之李瑕与孔仙分析过认为沱江的水势是足够大的足以水淹蒙军。
但因水势太大不好在短时间内放水。
于是他们选择了两个地点一是在资州治下的内江县便是李白诗里“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的地方。
云顶城守军等蒙军放弃了沱江的守卫后利用渠道将釜溪河改了道、筑好堤引江水至釜溪河。
第二地点在富顺临下游石灰峡下方云顶守军趁江水减小之后, 以炸药炸开山石, 堵住了沱江至此拐向东面的河道。
这里, 还有一条小溪汇入沱江名为“安溪”。
当上游的釜溪河承载不住水势江水重新奔过石灰峡, 被逼得冲破了小小的安溪河道溪水倒灌, 迅速便向正南方向奔去。
这一片地势低洼, 乃是南溪县所在。
之所以有县城, 自是因可作长江码头。
李瑕为何守在老君山?为何迁移百姓?
为的便是等江水袭来。
哀嚎声中, 一部分蒙军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江水袭卷着迅速向长江流去。
“轰!”
又是一声巨响, 滚滚长江之水奔来, 与沱江水汇在一处。
巨浪将洪峰上的蒙卒与马匹狠狠拍打下去, 随着浪涛向东, 再向东。
这是长江。
“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长江。
易士英老眼凝望着山下的洪水深吸了一口气。
落在他眼里的那些蒙军, 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蒙军此时正漂浮于江水之上如同一只只蝼蚁。
他很清楚, 这场洪水不会太久。借的是釜溪河道里蓄积的水势一条黄龙袭卷过后, 沱江水很难再继续倒灌进安溪。
要歼灭蒙军只有这一日的工夫。
他郑重下令道:“所有人, 杀敌将蒙鞑杀下山。”
战鼓声愈响。
洪水的咆哮声渐低, 宋军的杀喊声却良久不绝。
“杀啊!”
有不少蒙军在见到洪水的那一刻已向老君山上涌来。
比起纽璘的将令洪水更能激励他们上山。
拥堵着人仰马嘶。
而宋军的屠刀已然落下。
血泼洒了一地。
李瑕本是冲锋在最前面。
他亲自领庆符军冲上前并非是为了堵住防线的缺口。而是因为他其实是第一个见到洪水的。
在蒙军最恐惧之际堵住上山的通道甚至反攻回去。
这片刻的交锋便可奠定胜局。
而等到大势已定李瑕便提着沾满血的长剑一步步退回后方指挥。
若说他在五尺道与阿术交锋, 比的是血勇;在成都一战与也速答儿交战比的是战术。
这次对阵纽璘比的便是战略了。
纽璘想要拖垮宋军的体力他则想要摧毁蒙军的心志。
事实上, 真正被洪水带着的蒙军不过一成两成?然而蒙军的心志已被击垮。
天时、地利、人和更重要临阵斩杀多少人反而只是细枝末节了
李瑕心里总结着这些目光扫过战场。
蒙军的战旗已经倒了找不到纽璘。
“那就要马匹、盔甲武器以及俘虏。”他低声自语着向易士英走去。
所有的宋军都处在亢奋之中。
唯独李瑕还很沉静显得有些无趣。
“胜了。”易士英凝视着战场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胜了。”李瑕在他身旁站定收剑入鞘道:“请易将军确定战况后命蒙军弃械投降吧。”
易士英点点头问道:“你何以确定纽璘会急于攻老君山而放松沱江的防备?”
“去岁末我便断言过蒙哥必定亲征”
川东战场蒙哥已进军至大获城。
蒙哥此次已决意灭宋亲征的原因有很多。
最支持他成为大汗的家族兄弟拔都已经死了;
他的同母兄弟旭烈兀率军西征灭西方诸国战功赫赫;
他的同母兄弟忽必烈经营漠南得到了数不清的财富和威望;
他的堂侄子海都这些年正在逐渐纠集部众成了窝阔台系诸王的首领
还有一个问题是成吉思汗曾逼诸王发誓只要窝阔台还有后人汗位就必须在窝阔台后人中传递。
他蒙哥虽然是拖雷的儿子但也是窝阔台的养子得到汗位理所当然。
但若想把汗位再传给自己的儿子必将遭到黄金家族的诟病。
蒙哥迫切地需要一场大胜告诉所有蒙古人他们的大汗蒙哥、成吉思汗的直系孙子依然是最骁勇的战士。
同时他也要在灭宋之后在他威望达到顶点之际违背成吉思汗的遗训立他的儿子为继承人。
伐蜀灭宋势在必行。
任何敢挡在他面前的人都将被他踏平。
灭宋之战分为三路大军将在湘潭会师然后顺长江东下直取临安。
东路军由塔察儿为主帅十万人攻略荆襄;
南路由兀良合台之子阿术带大理蒙军及仆从军万余西南攻向潭州;
蒙哥则亲率西路军攻川蜀
而蒙哥的西路军又分为好几路蒙哥由剑门关走嘉陵江;莫哥由洋州走米仓道;孛里叉由潼关走沔州;纽璘由成都走长江。
这攻川蜀的各路兵马将在合州钓鱼城汇合。
也许是为了展示大汗的威风其余几路进展并不快。
比如纽璘分明已早早地击败了宋将张实如今还故意徘徊于叙、泸
蒙哥理解。
也乐于展示他的战无不胜。
在拿下了苦竹隘之后他又攻破了鹅顶堡。在兵围大获城之前拔除了大获城周围可引为支援的宋军要塞。
至此大获城已成了一座没有支援的孤城。
大帐中蒙哥拿着酒囊漫不经心地喝着酒。
汪德臣明白他的意思喝问道:“谁能为大汗拿下大获城?!”
先是用蒙语之后又用汉语重复了一遍。
很快一个降臣迅速跪倒颤声道:“罪臣王仲愿为大汗劝降大获城守将杨大渊”
听了汪德臣的翻译蒙哥淡淡看了王仲一眼神情中只有冷冽。
入蜀以来宋人真是个个不同。
有人宁死不降有人降而复叛但每一座城总有那么些人献城投降。
蒙哥看不起这些宋人心想到底有没有那么一座城能自始至终不降。
他咽下了口中的酒开口道:“去吧”
“蒲帅一定很艰难。”
“是啊。”
老君山上才取得大胜的易士英、李瑕商议着如何向蒲择之报捷很快胜利的喜悦已成了深深的忧虑。
蒙古主亲征至此已能确定。
哪怕李瑕甚至更多人早早便猜测到了宋军的防备依旧不足。
如何巩固住叙、泸防线的胜果之后再支援合州、重庆马上便成为迫在眉睫的难题。
“一旦细想起来还真是让人连喘口气的工夫也没有。”
李瑕不似易士英那么忧虑他的目光已落在地图上的叙州。
他知道的蒙哥会死在这场战争中。
那么且让这个蒙古主去势如破竹好了李瑕已打算好要经营叙州积蓄反攻的实力。
这般想着心底忽有些隐隐的不安泛起如被针扎了一下的心悸。
但那道灵光又像一缕尘烟李瑕捕捉不到。
他从未如此过。
“无妨的。”他告诉自己“许多事已经改变都是好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