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爹……走啊!带娃儿走啊……”
郝二富才闭上眼便又看到他婆娘冲进火海里的场景。
他一个激灵猛地又惊醒过来。
已经不眠不休奔逃了两天两夜他也就刚刚躲进这树林里眯了一小会。
眯不着他知道自己这两条腿跑不过骑马的蒙古人恐惧逼迫着他继续跑。
太累了头疼得厉害脚下旳水泡已经烂了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但郝二富还是背着六岁的儿子郝狗儿继续逃命。
“阿爹……饿……”
郝二富舔了舔起泡的嘴唇已不知该上哪找吃的给儿子。
本来他有几亩薄田再有三两月就能收成了……官府也许是官府吧总之能给他留下够吃的口粮。
蒙人治下与金国治下也没太多不同甚至这些年比金国还好些。郝二富也是听族里的叔爷说的。
可现在田也毁了家也没了真是不知何处有吃的。
郝二富觉得自己会这样走着走着直到累死。
他只怕儿子会被饥饿的难民吃了……
突然。
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跤摔在地上背上儿子被摔得老远。
父子二人爬起来转头看去却见地上倒着个人。
郝二富哆哆嗦嗦伸出手推了推对方。
“大哥?大哥?”
那人没应像是死了。
郝二富想了想伸手便往他怀里摸去。
这一摸不要紧竟是摸出许多东西一小包干粮、几个瓶罐、一块木牌子……
郝二富看不懂那木牌子上写着什么忙把干粮喂给郝狗儿又找了找在那人腰上还找到一个水囊。
“留着我们路上吃。”
肚子里终于有了东西郝二富正要牵着郝狗儿走忽听身后哼唧了一声。
“救……救救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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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是哪里人?”
半日之后郝二富拿着一个药罐又给那受伤的汉子背后抹了药问道。
“额是泾原人贺顺。”
“听大哥口音不像泾阳人。”
贺顺疼得吸气问道:“额这口音怎就不像泾原人了?”
“说不上来。”郝二富应道:“贺大哥这伤是被蒙古人射的吧?能逃出来不容易。”
“是。”
“大哥……往逃哪咧?能不能带上我们……那个吃了你的干粮……想报答大哥……”
贺顺想了想道:“终南山全真教。”
“真的?”郝二富忙问道:“仙观肯收我们?不是……大哥能不能带上我们?哪怕就带上娃儿也成……狗儿快给恩公磕头。”
郝狗儿说磕头就磕头连忙跪在地上就咚了两声。
贺顺披上衣服转头看了这父子一眼想了想道:“那行额就带上你们但有个条件……”
“大哥说我什么都能做。”
“路上遇到别的流民招呼了与我们一起走……额们一起走额这人心善想多救些人。”
郝狗儿愣了一愣问道:“那那那……吃的……”
贺顺颇豪气道:“够。”
……
两日后三十余个流民缓缓走在荒野之中。
郝二富颇惊奇的是贺顺竟然真在一处地方挖出了一袋干粮。
之后又走了两日他们已有了五十余人秦岭也渐渐在眼前展开。
“那就是终南山吗?!”
“你们是渭南人额是泾阳人你们问额。”贺顺哼唧了一声自又往前走去。
前方是一道峡谷他径直穿进峡谷。
众流民抬头一看只见山崖上站着几个道士不由大喜连忙跟上。
但又走了一段之后忽然见前方一队士卒迎了上来。
“是宋军!”
“快逃啊!是宋军……逃命啊!”
郝二富亦是大骇抱起郝狗儿便想要逃然而却见峡谷外扬起烟尘一队宋军骑兵已堵了过来。
“哈哈……你们连子午道都认不出已被额包围了……”
“贺顺!不许胡闹莫吓到乡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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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关。
“杨公。”
“杨公。”
时近七月天气渐热杨果一路赶来满面的灰尘也被汗水顺着脸上的皱痕冲刷成一道道。
他带着八个家中子弟进了城楼当即便向北面眺望。
“林统制、杨守将万莫多礼如何了?”
林子道:“三百余流民已安置在北面的子午镇只待筛查一遍再送往汉中安置。”
杨果摇了摇头。
“太慢了太慢了这般还是太慢了需将消息传开教流民口口相传自发来投……这样老夫往子午镇去一趟了解关中各地兵祸情形再做安排。”
杨奔道:“但万一其中有细作太危险了。”
“不妨不妨。”杨果已站起身来道:“老夫不信当此时节我那些蒙古老友们还有心情安排细作……”
~~
如杨果所言如今陕西、河南的世侯与文臣们已一片大乱。
忽必烈留守在京兆府的廉希宪、商挺一日数封信急发往开封请史天泽、张柔领兵支援抵抗阿速台的攻势。
六月十九日张柔亲至开封准备与史天泽计议出兵之事。
才到开封城下只见城头上大旗晃动其后一队人出了城门来迎。
张柔奔到近处一看却见来的竟不是史天泽而是张文谦。
“张帅一路辛苦你我私下谈谈可好?”
张文谦行了一礼神色莫名。
张柔心念一动隐隐已感到了些许不安。
两人于是避开亲随走上城头。
张文谦踱着步一直没开口。
最后还是张柔先开口道:“陕西战事……”
“漠南王已知晓了张帅不必惊慌。”张文谦道:“阿里不哥占了先手确是锐不可当但史帅已出兵扼住潼关可暂使战火不至于波及河南。只要撑下去以汉地财赋我等早晚必胜。”
“润浦兄出兵了?”张柔大讶道:“但漠南王命我到开封与他商议。”
“是我。”张文谦道“在张帅出兵之前是我有些话想问问张帅”
张柔目光闪动似预感到了什么。
“关乎战事。”
“不关乎私心。”张文谦微微停顿问道:“张帅可记得在鄂州城外时我便对李瑕之事有过猜测?”
“记不清了。”
“可我已查清楚了。”张文谦一字一句提醒道:“李瑕、杨果、王荛、王文统、李璮、令郎张弘道以及……额日敦巴日。”
张柔缓缓转过头脖子都显得僵硬。
他没想到张文谦这么快便将一切查得彻底。
可笑张弘道拼命想掩盖竟是这般轻轻巧巧就被张文谦一把揭破。
“蔡州、亳州、开封、微山……”
“你骗我只身到开封要做什么?”
张柔猛地警惕起来手已握紧了刀柄。
“我是文人。”张文谦突然低声提醒了一句方才道:“还有一桩事我听说李瑕向令爱提亲了?”
张柔又是一愣。
他与张文谦对视着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声音已有些嘶哑。
“仲谦你我……多少年的老友了?”
“德刚你听我说我不会害你但你必须亲自向漠南王谢罪。”
张文谦的眼神很镇定语气却不容置疑。
良久。
张柔闭上眼一把扯下腰间的佩刀双手捧起缓缓举到张文谦面前。
“请仲谦转告漠南王……臣有罪只请保全臣的家小。”
张文谦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
远远的有几名蒙军士卒正站在城头上望着这边。
他们见到了张柔的动作漫不经心地转过身。
……
“没有一件事能瞒得过漠南王的眼睛。”张文谦道:“莪们……我、姚枢、赵璧、郝经金莲川幕府的每一个人都是漠南王的眼睛你一开始便该知道你瞒不住。”
张柔低下头。
他根本就不怕张文谦他一刀就能将这个文人劈成两半。
但张文谦说这些话代表的是背后的人。
这个人没有亲自来但已经带来了可怕的压迫感。
“你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我家五郎不该杀额日敦巴日……”
“不。”张文谦叹息一声“你错在……低估了漠南王的心胸你不够信任漠南王。”
张柔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张文谦上前一步按下了张柔手里的刀低声道:“在漠南王登基之前亲自到开平向他坦诚一切明白吗?”
“小女之事……”
“答应李瑕的提亲。”张文谦道“这也是漠南王的意思。”
张柔一愣。
他猛地抬眼满是不可置信。
“你回复李瑕你答应将女儿嫁给他。”张文谦道:“让他领汉中归附待漠南王登基将会封他为汉中王。”
“但大汗死在李瑕……”
“不大汗是水土不服病殁的。一切诋毁大汗的说辞都是阿里不哥的阴谋。”
“既便如此李瑕也未必……”
“不必管李瑕如何。”张文谦道:“你只要记住漠南王的胸襟气度他将是中州帝王。而阿里不哥是蛮夷此战是中原王朝与蛮夷之战凡我辈汉人何去何从不言自明。”
张文谦一字一句道:“不管李瑕同不同意这个条件我们要让天下人都明白漠南王的恢弘志向明白了吗?”
张柔明白了。
如今京兆府腹背受敌急需汉中为后盾。
比如汪忠臣、刘黑马若败至少还能退入汉中保存实力……
换言之漠南王急需李瑕归附。
若李瑕不肯消息传开赵宋必杀李瑕……赵宋皇帝可没有漠南王的胸襟。
李瑕有计算透露消息给阿里不哥、酿成了今日关中之局面;传聘书于他张柔欲强娶他的女儿。
但现在漠南王只有一句话顺水推舟便要让李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