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
“是大帅从那边走过来的时候他就跟着大帅看。”
“有何特点?”
刘金锁道:“他长相倒是不得了要不是听他说要杀妻我还以为这般人物是哪个皇亲。”
李瑕略有了些印象一时却回忆不起。
“派人到太学去查。”
“好!查到了要不要宰了?”
“查到了报我。”
李瑕出了风帘楼绕过钱王祠一路到了西湖边上了一艘画舫。
“大帅放心船上都是我们的人。”
“走吧。”
画舫遂向湖心划去
一艘小船正停在湖心。
“阿郎他来了。”
说话的船夫正拄着桨立在船头守着一名正在钓鱼的老者。
老者似乎无心垂钓懒洋洋地唱着词已唱到最后几句。
“饮中仙醉中禅。闲处光阴赢得日高眠。一品高官人道好多少事碎心田?”
小船晃了晃有人跃到小船上。
老者也不回头开口道:“倒有些思乡了许是太久未得如此清闲。还得多谢非瑜让老夫前来相候。”
“右相无心钓鱼想必还在心忧国事?”
“未挂鱼饵老夫想知道是否有鱼能‘愿者上钩’?”
“饵还是得有鱼毕竟不是庙里好做慈悲的和尚岂能甘愿被下箸而食”
此时同时临安城里。
“哟冰糖葫芦哟!新蘸的!”
叫卖声传入巷子一群正在玩泥巴的孩子们连忙跑过小巷站定盯着街上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发呆。
他们没打算买就是看看也觉得解馋。
“想不想吃?”
卖糖葫芦的小贩回过头转动着手里的架子。
“不想嗯我吃过糖葫芦很甜。”
“不要钱。”小贩拔下一串糖葫芦笑道:“你们帮我唱歌我给你们糖葫芦吃。”
“真的吗?!”
“真的但要每天都唱要是说话不算话晚上会有蜈蚣咬你们旳。”
“好啊!我们说话算话我阿娘教我要守信。”
“来拿着。我教你们唱”
好一会儿之后。
有童谣在巷子里响起。
“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
“夤缘攀附有百足若使飞天能食龙。”
“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
吴潜收起了钓竿在船舱中坐下开口说起来。
“当年你下狱时守垣并非弃你而逃而是出奔庆元府请老夫出手救你。他答应老夫所托之事唯一所求让老夫庇佑你们。这承诺老夫未曾忘过故而此番愿出手保你。”
李瑕拱手应道:“谢右相恩情。”
“未想到你谍探归来授官入仕。你能自救少年英气呐。三年光景你奋力守蜀做得很好着实很好”
吴潜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但若说你未吃到饵虚言也。如此年岁任帅一方你呐是吞了太多饵肚里藏了太多钩子。人家一钓便将你钓回临安。”
李瑕道:“右相所言甚是晚辈起势太快借势太多后患太大。该清一清理一理。”
“能作此想甚好甚好。”吴潜脸上浮起欣慰的笑意又道:“老夫去相之日不远矣”
“右相若愿转寰”
“且听老夫说。”吴潜抬了抬手迟滞了一会喃喃道:“人老了一被打断思绪便乱了啊方才想到哪了且说朝中几位重臣吧皆以为入仕为官圣眷最重。”
他语速很慢说着还念叨了一句。
“圣眷呵呵。”
摇着头笑了笑他又道:“老夫以为谬矣。官家素来厌恶我这顽夫。淳祐年整顿楮币官家叱言‘比王安石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夫遂罢官归乡。其实归乡也好种竹筑堂吟咏自适。然而沿海倭寇猖獗老夫又起复制置沿江再到这次蒙虏来犯”
李瑕明白吴潜说这些并非是炫耀政绩。
是真的在传授为官之道。
来临安之前李瑕收集了很多关于朝廷官员的见闻在行船时反复查阅。
本是为了打探情报但他却有一个很深的感触。
李瑕以往有一份傲气认为凭借后世人的阅历一定能治理好川蜀。
但认真了解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狂妄到了何等地步。
只说整顿楮币之事。
朝廷纸币大量超发若让李瑕来处理无非要将纸币与金银挂钩。
他知道金本位、银本位、信用本位知道储备金
还以为当世唯他一人知道这些道理。
但等真正看到吴潜当时的策章李瑕才明白若让自己这个举世无双的大才施手整顿楮币权力越大、国越早亡。
朝廷根本没有足够的金银兑换民间纸币一旦放开才叫民怨沸腾地崩山摧。
吴潜不知储备金?
除金银之外吴潜以货品、盐钞、度牒、和籴为储备他整顿楮币要考虑到达官贵胄、商贾、平民每个阶层的利益、作用。
要考虑到大宋吏治之腐朽、积弊之深。
朝廷根本不是不知储备金的道理而是要把一分钱掰成了十份用维持住这个既要抵抗强大外虏、又有无数蛀虫蚕食的王朝。
李瑕连这百分之一的成效都做不到。
这事从来都不是把钱币与储备金一挂勾就好。
一挂勾宋廷根本无力支撑每年庞大的军费二十年前便亡国了。
打翻重来似乎更简单。但宋廷能抗蒙二十余年一个新王朝若不懂治国能撑几年?就不会再有积弊?
而论治国李瑕差了吴潜五十年的经验。
多了七百余年的学识?
最怕的就是只懂些皮毛而自诩高明不知“时弊”二字为祸之甚比奸党还深百倍。
这便如写诗词李瑕能抄几首成诗唬一唬时人却永不能真与吴潜这个词坛大宗师比。
不是所有事都可如此作比喻但为官施政是如此。
“为官之道不在于圣眷。”吴潜缓缓道“官家之所以恶我因我所忠者实为大宋社稷而不止于官家。然官家之所以用我只因我施政之能此理你可明白?”
李瑕应道:“明白此次回朝愿学施政之能、为国家尽忠。右相知兵、知政、知经济饶相公知农此皆我良师。”
“很好老夫还怕你一心只学贾似道之权谋。”吴潜闭上眼叹道。
“不敢。”
“想起方才要说什么了老夫去相之日不远矣唯愿定下国本再无牵挂你可愿辞官随老夫归乡读书?”
“辜”
吴潜抬了抬手示意李瑕不要立即回答。
“先前说过你吞了太多饵肚中有太多钩子。老夫可来助你将这些钩子化了化为学识、为官之道、施政之能。你切莫心忧官位宦海波涛汹涌必有沉浮。鲸沉于底终有一跃而出之时”
吴潜的声音很苍老语调很慢。
他知道李瑕如今的处境。
这些话意思是扳倒忠王李墉会死但他愿意保李瑕性命助李瑕积淀直到新君登基。
“时日无多矣。”
吴潜又叹了一声喃喃道:“老夫行将就木若社稷再有危难老夫不会再次起复但又还能起复总该有人能保社稷山河望你能明白此言之意。”
李瑕应道:“晚辈明白右相一心社稷。”
“那何必还称右相?”
“贾相公曾劝我科举入仕他保我于他之后宰执天下。但不知右相之意与贾相公有何区别?”
“因你那点本事还救不了社稷。”
吴潜道:“老夫也急风雨飘摇社稷急待明君良相然欲速则不达良相亦需多磨砺。贾似道眼力不差与老夫所见相同。不同在于他只给你谋官之能老夫却盼能教你治世之才。”
“我真的很想随右相学治世之才。”李瑕应道:“这确实是肺腑之言所以想问右相一句若是我违逆了右相是否还肯教我?”
吴潜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莫说‘违逆’这已是老夫唯一能想到的保全你的办法。”
“右相方才也说过我能自救。”
“你太过自负了。”
李瑕站起身道:“我不会助右相定国本因右相那‘唯一’的办法会害的我丢掉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权势。我也不想辞官随右相去沉淀这话不好听但我有我的想法。”
吴潜笑了笑道:“天下人便是想法太多。”
“天下人想法太多我想保持自己的想法。”
李瑕郑重行了一礼又道:“辜负了右相美意惭愧抱歉。”
说完他转身向画船上攀去。
今日与吴潜终究还是谈崩了。
论权谋、论治国、论用兵之能李瑕确实比吴潜差了太多太多。
他也自省过努力消除了自己时不时就冒出头的狂妄想要谦卑地去学。
但李瑕没丢掉他的自信。
七百年的见识很多东西他确实只懂皮毛却依旧让他有了独特的自由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