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夫郎救救我父!”
英王府中韦氏盈盈拜下美貌的脸上满是恳求。
李显看着娇妻露出为难之色:“爱妃本王不是不想救你父亲但他此次所犯的罪名实在太大不光是参与犯上政变还有隐瞒关中灾情数罪并罚才将问斩……”
韦氏哀声道:“妾也知夫郎难办但难办也总是有办法的夫郎近来连连入宫见到陛下时总能以兄弟之情打动一二的!”
李显皱眉:“那么多案犯如果陛下宽赦了你父亲那其他士族也肯定多有哀求这如何能办?”
韦氏并不理会只是继续恳求:“妾不求父亲免罪只求一个发配岭南也好过闹市问斩!”
李显拉了她几下韦氏都是趴伏在地上不起来语气更加无奈还免不了带出几分恼火:“爱妃本王能理解你的苦楚但实在是无能为力你到底要如何呢?”
韦氏沉默片刻突然厉声道:“妾知道父亲有罪但太后才是罪魁祸首凭什么我等被太后诏书所惑如今问斩的问斩发配的发配她却安然无恙还能在宫内享福?”
李显先是愣住待得反应过来后顿时勃然大怒将韦氏用力推开:“来人啊!把她给本王拖下去!”
韦氏脾气上来脑袋发热大喊大叫:“我士族遭此大难妖妇必无好报!必无好报啊啊啊!!”
李显怒不可遏昔日的喜爱全部化为厌恶冷声道:“简直是泼妇京兆韦氏如此家教无怪乎衰败!”
历史上李显和韦后的夫妻关系那么好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是有原因的。
韦后并不是李显的首任妻子他的首任妻子由于说武则天坏话被关在小黑屋里活活饿死了韦氏是续弦后来李显被废庐陵王时又与之一起患难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据说那时李显就在私下发誓以后如果能重见天日“惟卿所欲不相禁制”。
不过那段的具体誓言是《资治通鉴》里面才出现的前面的史书并没有描写明显意有所指对应着韦后的作为带着半预言性质所以可信度不高。
但由于共患难的经历李显和韦后夫妻感情好这点应该没错。
而现在两人并没有这段经历哪怕韦氏美貌李显也很喜欢却也达不到言听计从的地步更别提这种指着鼻子骂娘的话已是决定休妻。
不仅是休妻想到武后现在的状况李显叹了口气情绪低落下去心头又隐隐有些悸动:“备马!本王要入宫!”
到了紫微宫外正好见到李贤也骑在马上收到了宫内的通知前来探望。
兄弟俩以前是有些隔阂的但近来关系也亲近了许多并肩来到了合璧宫。
长生院被烧了大半如今武后搬到了合璧宫居住。
冥冥中自有几分天意历史上李弘就是死在这里的。
如今李贤和李显一走入宫内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位兄长屹立。
英姿勃发威仪天生。
即便是这段时间也不止见过一回了但他们也看了好几眼然后又望向榻上落在那个同样反差巨大的母亲身上。
垂垂老朽锋芒再无。
以前的武后面容艳丽带着锋芒锐气根本不似五十岁的妇人。
可此时的她已是病榻上的垂死之人不仅再无往日的精神面貌还没有头发。
两兄弟生出一股巨大的违和感。
总觉得如果李弘躺在那里武后带着几个儿女围着就正常了。
现在则完全颠倒过来李旦和长公主已经来了一家人围着母亲眉宇间露出悲伤之色。
相比起来看着环绕在榻边的子女武后的表情很淡然首先看向李显:“你那正妃韦氏如何了?”
李显愣了愣不敢隐瞒:“她对娘娘有不敬之言孩儿已准备休妻。”
武后点头:“休了的好那女子不是持家的如今母族又遭难更会心生怨恨留在身边徒生祸患。”
李显听着她那冷漠的语气倒是觉得以前的母亲回来了下意识地道:“谨遵娘娘的话!”
武后又看看李贤和李旦对于这两个儿子倒是没什么关照的转向长公主时倒是露出发自内心的疼惜之色:“孩子娘娘以前对不住你等娘娘走后你皇兄会为你选一户好人家的。”
长公主闻言大哭起来:“娘娘不要离开我!娘娘不要离开我啊!”
武后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也没有多说什么等到她不哭了才开口道:“你们退下吧我和陛下有话要说。”
李贤、李显和李旦红着眼眶将长公主搀扶着带下去殿宇内就剩下武后和李弘母子。
李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这些天常常来陪伴武后看着她身体每况愈下知道那一天真的要到来了正要聆听母亲的临终遗言就听武后问道:“如今朝野上下的局势稳定了吗?”
李弘怔了怔脸色变化忍不住道:“娘娘事到如今你还记挂着政事?”
武后笑了笑看着这个嫡长子:“怎么?陛下认为我不可理喻?”
李弘沉默。
沉默其实就是回答。
武后悠然道:“孩子你从幼年懂事之时就是太子权力得来的容易自然就无所谓放下的艰难而我不同!”
她露出回忆之色:“我自记事起就尝遍了世道冷暖两位兄长为了侵吞父亲的家业将母亲与我们姐妹赶出后来去到杨家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后来进宫母亲垂泪不舍我倒是很憧憬希望能通过在后宫中获得地位来改变自身的处境……”
“结果事与愿违太宗由于文德皇后病逝对后宫基本失去了兴趣女子争奇斗艳却都吸引不了太宗的目光。”
“眼见太宗身体每况愈下我想为他生下一子半女那样就不必出家可以守着儿女过日子也无法如愿……”
“太宗驾崩的那一年我还是去往了感业寺被逼削发为尼。”
听着母亲和爷爷的往事换成以前李弘会很尴尬此时也禁不住聆听感受到那寥寥数语间的不甘与绝望。
武后脸色平静就像是讲述别人的往事但从她咬字的轻重来看那段岁月显然是刻骨铭心死也不会忘却:
“小人势利在感业寺每一时都十分难熬整日遭人白眼还有年老尼姑的苛刻。”
“最为可怕的是她们那一眼可以看到头的人生韶华虚度恩泽无享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好在我没有被打倒依旧每日梳妆尽取身边一切之物让自己容颜不改等待机会。”
“当你父亲来寺内我才能与之重续往昔那一线情缘得以重回大内。”
“我若服输当年在感业寺就认命佛前多一诵经老妇生老病死无声无息又有谁知道?”
“唯有不服输才有了现在的我现在的你!”
李弘微微屏住呼吸。
武后看着这个儿子:“以我的出身从小就必须明白一个道理人能仰仗的唯有自强而当外界无所依靠自强往往也就代表着不择手段因为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你不理解我的残忍那也是正常因为你生来就是太子不需要如我这般。”
“而我就算把握住了机会永徽三年刚回宫中时也是如宫婢一般战战兢兢小心服侍王皇后受着萧妃的嫉妒侮辱每天都担心自己能不能活到明日。”
“我更害怕的是那时自己也年近三十岁避免不了色衰爱驰你父亲身为圣人宫中必然缺不了美人当时爱我却又能再留恋几日?如果再把我送回感业寺我也没法再撑下去的……”
“在满心彷徨之下我发现了权势那真是世上最迷人之物!”
说到这里武后微微挺了挺背哪怕到了如今这副衰老的模样都生出一股威仪:“太宗一代雄主对内安定宇内与民休息对外开疆拓土四夷来朝给你父亲留下一大片基业不是那么容易守住的。”
“你父亲自登基起中外臣民都要拿他们父子比较哪里做得不好立刻落得一个败家的名声你父亲本来体弱心思又细太子经营的根基又薄弱就特别在意这些偏偏长孙无忌权焰遮天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我那时就看出来他与我在感业寺一样害怕一辈子成为权臣手上的傀儡唯唯诺诺空称为圣。”
“我同时明白了美色不可长享有了权力才有了一切……那就从争夺后位开始!”
“那王皇后虽然怠惰但并不愚蠢她之所以选中我因为我是太宗的女人地位尴尬还因为我没有母族依靠怎么看都威胁不到她的地位。”
“结果她看错了我更看错了你父亲我跟后妃宫人斗他跟前朝重臣斗那真是表面上和和睦睦暗地里恨不得手撕牙咬不死不休。”
“我们斗倒了王皇后斗倒了长孙无忌压下了关陇士族同体一心共掌皇权……”
李弘听到这里眼眶大红。
他的地位确实是因为这位母亲别人是母凭子贵他们是子凭母贵。
是武后的上位并且一直把持着权势让他们从来不用担心被别的皇室子弟夺权别人都可以质疑武后争权夺势唯独四子一女不行没有武后就没有他们今日的地位。
武后看出了这个儿子所思罕见地安慰道:“你也不必胡思乱想你从小体弱多病没有经历过阴诡之事才养成了现在的性子。”
“我一直认为你不会是合格的圣人当得了仁君成不了明君但现在你的身体康复又是大不一样了。”
“不要做先帝也不要与我一样你本来也不是我们该有你自己的想法迎来你所开创的大唐盛世!”
“我这一生能争的争过了以太後之尊落幕也谈不上多少遗憾……”
李弘泪水涌出:“娘娘!”
武後聲音凝重起来:“只是你要记好了你手中的权力是从高祖开始乱世争位太宗贞观之治先帝稳固皇权你一定要将之牢牢保护好不能再给那些世家豪族夺了去臣子永远不可完全信任任何之人都是如此!”
李弘擦了擦泪水总觉得她这话若有所指想了想还是道:“娘娘难道还对元芳怀有偏见他两次救你……”
武后凝视着他:“李元芳救的不是我救的是皇后和太后他所作所为我能理解却又觉得颇为矛盾此人已经功高震主你是不是希望一直与他君臣相得?”
李弘点头:“当然孩儿愿意发誓元芳肯定也愿意。”
武后摇头:“你现在是怎样的想法不代表日后也是一样的想法人总是会变的也不得不变!誓言更是世上最不靠谱的如果能守约根本不需要立誓你在反复强调的时候其实就是在掩盖内心的动搖……”
李弘皱眉:“那依娘娘的意思是?”
武后道:“你早早跟李元芳谈一谈吧你视他为友就用朋友的身份问一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现在说开了总比他日翻脸相向要好……”
李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见武后又回到最初的话题:“如今朝堂局势如何了?”
李弘开口讲述:“如今的关键是如何处理之前的乱党……”
武后立刻给出建议:“不仅是乱党还有灭掉吐蕃后如何调整征发劳役……七品以下收入菲薄不足养家……天下想考科举入仕的子弟势必越来越多但各州的学堂却严重不足……”
她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不再似以前那般条理分明口齿甚至都有些不清却依旧兴致勃勃仿佛回到了昔日与李治同体一心共掌皇权之时。
看着母亲越来越明亮的眼睛李弘强忍住悲痛与她探讨局势直至最后。
……
嗣圣四年初武后驾崩。
圣人大恸率百官亲送棺椁陪葬乾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