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让人不禁想安静下来。
“当年师父给咱说在月色下行走利于阴气利于神魂于修炼有好处。
不过咱是内侍少了东西故而属阴。阴上加阴容易出偏差要少在月色下行走。今日为了宁掌教咱也算是破例了。”
对面楚荷的脸在月色下显得异常的白。
不同于女人的白嫩而是一种诡异的白。
他的身后站着十余人都佩刀。
“这么多年来你应当是第一次出宫吧?”宁雅韵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月儿觉得颇为怡人。
“不是第一次出长安。”楚荷说道:“武皇退位时咱奉命清剿宫中杀二十三人。随后出宫绞杀武皇心腹五人。
太上皇退位时咱在宫中杀十七人出宫杀九人……
杀人很是痛快。
同为人咱却能主宰他们的生死。
看着他们气息微弱可怜巴巴的模样咱不知怎地竟有些兴奋。”
“也就是说你是陛下当年在宫中的内应?”宁雅韵想到了两次宫变虽说都是李泌率军杀进宫去可宫中没有内应哪有那么好杀?
所谓皇城城内驻军一旦发现异常顷刻间皇城就会变成一个堡垒。
“嗬嗬嗬!”楚荷笑的很是得意“不只是咱还有守军否则陛下哪能轻易进宫?宁掌教别说咱是什么叛逆咱这是迎明主不丢人!”
汤饭好奇的看着宁雅韵突然说道:“好俊美的宁掌教。”
月色下宁雅韵长身玉立左手麈尾背负着古琴看着就像是即将去会知己的文士。
“小崽子知晓什么叫做俊美?”楚荷笑道:“最俊美的都在宫中?宁掌教可知晓?”
“去势之后除去极少数之外大多内侍胡须不出肌肤白嫩乃至于举止柔弱……故而宫中内侍多俊美。”
“宁掌教见多识广啊!”
“非也。当年玄学前辈曾有人想验证去势修炼被阻拦于是便悄然潜入宫中查看那些内侍发现了不少秘密。
譬如说内侍喜用香粉目的却有些古怪竟是为了掩饰身上的尿骚味。”
楚荷的笑容渐渐敛去“当初宁掌教轻慢陛下陛下忍之又忍最终也不过是取消了国子监子弟出仕来作为惩罚。宁掌教当知晓对于玄学陛下已经足够仁慈了。”
楚荷前面的铺垫是威胁……当初他能出宫绞杀那些武皇和太上皇的心腹那么此刻出宫来到北疆说不得就能绞杀了谁。
“许久未曾有人威胁过老夫了。”
宁雅韵笑了笑“当初玄学掌教救了武帝武帝以国子监相酬这是礼尚往来。玄学不曾亏欠帝王。
执掌国子监以来玄学子弟频频出仕虽说被打压以至于官位不显不过玄学子弟随遇而安不曾给大唐带来麻烦。
再有玄学子弟出仕后老夫不曾再联络他们也不许他们联络国子监。多年来安分守己并未有半点异心。”
“这也是玄学能在国子监存在多年的缘故。”楚荷说道:“长安是一座野心勃勃的城池无数权贵无数高官这些人的脑子里都是权力都是钱财都是声色犬马……国子监能独善其身难得。”
说是难得何尝不是玄学历代掌教的妥协?
执掌国子监看似得了一个庞大的资源。钱粮朝中出学生能出仕这简直就是天生的门派利器。
“执掌国子监多年玄学懒散依旧你可知缘由?”
“不知。”
“这是历任掌教故意而为之老夫甚至放纵教授们不理俗事整日空谈。”
“宁掌教是个聪明人。”
“若是玄学上下齐心协力你说会发生什么?”
“二三十年后玄学尾大不掉随后帝王出动大军绞杀。”楚荷舔舔嘴唇“咱最喜欢干的便是这等事。”
“故而玄学并未对不住帝王。”
说了一通都是想占据心理优势。
楚荷知晓从情理上说不动宁雅韵心中有些失望但随即笑道:“咱前日就来了陈州在各处看了看。地方空旷。百姓粗俗且穷困。
玄学修炼的宗旨为洒脱。子弟粗俗如何洒脱?这便是坏处。
其次陈州穷困玄学喜穿宽袍大袖喜精致如此方能寻到玄之奥妙。
可这地方穷啊!咱看了是真的穷啊!
宁掌教玄学难道准备改了修炼的法门?变成苦修一脉?嗬嗬嗬!”
玄学是真的喜欢洒脱。
从进山门的第一日师长就会告诉你头可断血可流气度不能丢。
杨玄刚进国子监时就遇到一个学生摔倒摔了个狗啃屎狼狈不堪。可即便如此那人依旧摆出了洒脱的姿态。
洒脱无羁这便是玄学的修炼核心。
一旦心中有了羁绊内息便不自由。
谈玄喝酒寻找飞翔的法子……这些无一不是在寻找自己的道。
唯有杨玄和包冬二人和无羁压根不沾边。
一个满脑子琢磨如何讨逆一个满脑子琢磨如何卖回春丹。
所以杨玄修为平平。
包冬修为平平。
杨玄还能用自己的功法平庸来搪塞包冬只能摆烂被安紫雨揪出来负责外事。
负责外事修炼时间就少了也就是说在安紫雨的眼中包冬废了。
到了陈州后杨玄给了不少支持譬如说钱粮地皮等等甚至在各种场合对玄学赞不绝口。
诚意很足。
但陈州资源有限国子监上下只能赤膊上阵扛包扛木料……洒脱不羁的修士们变成了苦力。
洒脱没了无羁没了。
如何修炼?
不是没人抱怨过说每日累成狗内息从洒脱不羁变成了强横这和咱们玄学的宗旨不符啊!
该内息自由的时候去扛包顶着烈日看着周围的师兄弟弯着腰驼着背扛着一根粗大的木料健步如飞……
要想健步如飞肉身的力量是不靠谱的唯有调用内息。
然后内息就这么被磨的渐渐强横。
换了别的宗门内息强横定然欢喜的一批。
可这是玄学。
洒脱不羁才是他们的追求。
掌教方向错了啊!
宁雅韵只是默然。
“听闻你等还得去做法事挣钱?”楚荷笑的格外惬意“回长安吧!以后无需为钱粮操心每日该修炼就修炼该谈玄就谈玄。”
这才是玄学的路子。
玄学就两条路。
有金主就如同当年的武帝一甩手就是一个国子监外加食宿全包。
不操心钱粮的日子真心好过不说别的能多活不少年头。
其二便是没金主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没钱大伙儿只能吸风饮露……
最后就活成了小猫两三只的模样。
“镜台的人把玄学之事都打探清楚了吧?”宁雅韵问道。
“不瞒宁掌教确实如此。”楚荷有些同情的看着他“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呢?”宁雅韵苦笑。
“那么回来吧!”楚荷说道:“长安已经在调集工匠了只要宁掌教点头咱这边就有快马赶回长安报信随即动手。保证玄学上下回到长安时一个新山门正等着诸位。宁掌教如何?”
宁雅韵低下头。
这是在思忖。
楚荷微笑低声对身边的侍卫说道:“酒水准备。”
侍卫回身伸手要来酒囊。
“咱不喜饮酒不过这等时候唯有酒水方能尽释前嫌。”
月色挥洒在宁雅韵的身上看着就像是一个凋塑。
去长安。
就意味着玄学再度进入主流社会这不是宁雅韵想要的。
但他是玄学掌教他的职责是带着玄学一路向前。
长安有玄学需要的一切资源:钱粮山门庞大的信徒庞大的、且资质不错的弟子群体……
几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宁雅韵缓缓抬头。
“老夫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楚荷微笑。
“修炼到了境界何时离去都有预感。师父临去前对老夫说此后玄学就交给你了。为师别的都不担心也不想关心……”
别的都不担心……果然是玄学一脉啊!
“为师就担心你的性子太平和君子如玉嘛!不争。可这是玄学祖师爷们的画像供奉着呢!为师下午也得去那堵墙壁上挂着……”
玄学洒脱历代祖师爷的画像看着也洒脱。
“可玄学上下那么多人都等着你照应吃饭穿衣修炼出行哪一样不花钱?
咱们说是洒脱可除非是吸风饮露否则谁能超脱了红尘?
既然无法超脱那便尽力给自己的心留个空每日没事谈谈玄把那些红尘烦扰给驱散了。
师父随即便去了下午他的画像就挂在了历代祖师的边上。老夫站在他的画像之前发誓定然要将玄学发扬光大。”
那一次宁雅韵是真的发誓。
“用道心!”
用道心发誓一旦违誓修炼时杂念便会悄然冒出来让你心生不安。天长日久就会出大问题。
楚荷动容了。
“红尘诱惑红尘也烦人老夫不想去大朝会缘由很多其中一个便是不想去那充斥着欲望的地方。”
“要想发扬光大玄学唯一的法子便是留在长安。长安有老夫、有玄学需要的一切。回去玄学便会重生好的弟子好的山门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楚荷打开酒囊的塞子。
这是来自于长安的美酒酒香四溢。
“可老夫这里过不去啊!”
宁雅韵突然拍打着左胸砰砰作响。
“老夫这心过不去!”
楚荷面色一凝缓缓把酒塞子塞回去。
“宁掌教!何意?”
“老夫这心中煎熬着!”
当初面临被驱逐出国子监的命运时师生惶然。学生们纷纷请退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的国子监顷刻间便冷冷清清。
那时候他是茫然的。
能去哪?
长安居大不易。想在长安开山门玄学那点浅薄的家底压根不够看。
月光族就是这么无奈。
那时候宁雅韵甚至准备带着剩下的师生寻一座山自己养活自己。
他知晓只需数年剩下的弟子又会出走大半。留下的不是意志坚定就是毫无主见。
就在这个时候杨玄伸出了援手。
他知晓杨玄是需要玄学去帮自己镇场子。
但在那个时候杨玄冒着皇帝震怒的危险伸手却超越了那份利用玄学的心思。
他终究是舍不得看到自己曾经的宗门没落。
他能用自己的前程来为玄学冒险!
老夫呢?
去长安!
心安理得的享受那一切。
老夫能心安吗?
哦!
还能用道心来安慰自己老夫是为了曾经的誓言迫不得已屈从于皇帝。
行吗?
楚荷沉声问道:“你在作甚?”
宁雅韵指指左胸“老夫在问心。”
“那么有结果了吗?”
……
城头杨玄喝了一口酒“掌教这是在琢磨什么呢?”
老贼说道:“郎君真舍得玄学走?”
杨玄苦笑“舍不得又能如何?难道强留?强扭的瓜不甜。与其日后翻脸散伙不如现在洒脱些一拍两散至少保住了自尊不是。”
“自尊不值钱呐!”老贼说道。
“我是一州之主自尊没了谁会看得起?”杨玄指指左胸“想着这么多好手离去我也心疼。可我能如何?难道发脾气喝得烂醉……”
他仰头灌了几口酒水打个酒嗝“我说过陈州来去自由。”
老贼都囔道:“安司业定然是想留在陈州的还有那些教授郎君手段了得为何不颠覆了宁掌教。”
“少说这等话!”杨玄喝了一口酒“我的手段不会用在自己人身上这是个界限。当我越界时我多半就变了变成了一个只知晓权力的怪物和如今长安的那位一样。”
老贼叹息“楚荷定然带来了最好的条件宁掌教怕是撑不住。”
前方传来了楚荷的声音。
很大!
“那么有结果了吗?”
“有了。”
宁雅韵的声音依旧从容。
“老夫不去!”
“宁雅韵!老狗!”
楚荷厉喝“你胆敢忤逆长安吗?”
“老夫山野之人不知帝王!”
“宁雅韵你就不怕道心反噬?”
“道心道行修炼为何?求长生。”宁雅韵的声音清越“心不宁老夫宁可此刻离去!”
“那么咱成全你!”
城头杨玄一怔“这特娘的!好像是……闹翻了?”
老贼不敢置信的道:“好像是要动手!”
杨玄大喜“操家伙!”
乌压压一片护卫上来了。
虬龙卫太敏感不好冲着宫中的人动手。
乌达带着麾下来了。
“快去玄学报信让安司业带着好手来!”
杨玄乐呵的不行“令骑兵准备!”
前方拔刀声不绝于耳。
“这是要群殴?”杨老板眯眼看去“这不是欺负人吗?开城门!”
南贺问道:“郎君去作甚?”
“送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