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安回房后倒头就睡。
由于有着魔王与勇者的夜间关卡他现在极度缺乏睡眠。
但还没睡多久他忽然被外面的声音吵醒。
“——为了保证东区的安全……王城……赋税……”
“求求您……求求您……如果……我们……”
外面的声音越演越烈吵得苏明安头疼。
他本来不欲管这种事外面的声音却越来越大甚至混杂着小声的哭泣声和打砸声还有男声大声的怒喝。
他一把坐起揉了揉眼睛左手的腕表忽地亮起光。
“下午好主人!现在是系统时间三点十二分我将为您播报轻松舒缓的起床音乐……”
“闭嘴。”苏明安说。
腕表的光立刻收了回去连着原本开了个头的音乐也没了声。
腕表传来声怯怯的声音:“主人您还没给我取名呢。”
“你自个取。”苏明安从床上站起来去听外面的动静。
“可是主人取名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
“那你就叫阿独。”苏明安随口道。
阿独是苏明安以前养的金鱼的名字。
腕表智能得了名字似乎还很开心。
苏明安走到门前听外面传来的声音。
“大人三成的赋税已经要了亲命您能不能向王城那边反应一下四成的赋税我们实在是……”
苏明安推开门。
事情发生在距离这不远的另一条街由于居民求饶的声音实在过大透着这扇漏风的门也能听见。
满是布带、垃圾堆积的青石板路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路中间嘴里叼着根烟他的身后是好几个穿着王城制服的侍卫。
“王城那边的命令你们也敢违抗?”男人对着地上哭泣的女人吼着:“现在结界脆弱风暴横行加一成赋税已经算王城那边仁慈。你们这些只知道自己过活的寄生虫自私也该有限度!”
男人上前一把抢走女人手腕上的玉环不顾她的哀求转头就走末了还丢下一句:
“后天便是收税日了你们这些蛀虫可别忘了老实将赋税交上来!普拉亚不养废物!”
他的身后制服侍卫们拦住女人一人一推女人便躺在了房边。
“妈妈妈妈……”穿着破旧的小女孩扶住了咳嗽着的女人。
他们的身后是一间漏风漏雨的房屋。
一旁的居民们也去扶那个女人拍着她的背让她冷静下来。
“卡珊娜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孩子她爸只是出海去了啊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就这么明抢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普拉亚怎么就成了蛀虫了……”女人抽噎着一边哭一边咳嗽看起来病了很久。
“卡珊娜王城那边的人就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要不要不你去我们之前介绍的那家酒馆那边应该能给你一笔钱帮你渡过这次难关……”
在居民们的劝说下女人的神情不断变幻。
最终在面对着女儿怯生生的目光时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似乎人们口中的“酒馆”对她而言是一个极恐怖的地方。
苏明安靠在门边看着这不远处发生的一幕。
似乎是看够了热闹居民们又各做各事那个哭泣的女人也站了起来向着街外走去。
苏明安旁边的屋子里老太太正踩着缝纫机缝纫机吱呀作响传出细微线布摩擦之声。
房间不隔音里面的声音很容易便传了出来。
这家人似乎在聊天。
“……妈别管我了……”
“……怎么能不管你是我亲女儿你放心就算老头子拿不下这药来你和乐乐也都会没事的。”
“……何必呢。”
“你别管好好躺着我寻思找个人帮我把家里这照片送过去……”
苏明安没有听墙角的癖好他转身就想回屋再补会觉。
窗边缝纫机的声响却忽然停了。
“哎我看谁站门口……小伙子小伙子哎苏凛家的!”
苏明安刚转身老太太的声音便从窗户里头传了过来。
见他看过来老太太停了手里的动作。
她将手里的布和旁边的衣服叠在一起透过窗户朝他招手。
苏明安迟疑片刻便走了过去。哪知道老太太直接将门打开让他进来。
房子面积不大看起来却很干净像是被仔细打扫过的吃饭的餐厅和里面的卧室只隔了一道屏风屏风那边不时传来女人的咳嗽声。
在苏明安进门时这家的孙女乐乐捧着一碗装药的空碗走了出来见了他微微皱起眉似乎对他很是防备。
“乐乐我和这小伙子说会话。”老太太说。
乐乐撇了撇嘴转身继续入了屏风那边。
坐在缝纫机边老太太仔细整理着手中的衣服。
“小伙子。”她低着头说:“你还是去报名魂猎了?”
“……”
“你昨天晚上没回来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是成了一位魂猎……你别紧张啊我又没怪你的意思。”老太太用绷着薄皮的手将布料抚平。她的手指在旁边的盒子里磨了磨而后取出根细针来:“想着马上海上盛宴开始了我就想请你帮个忙。”
“没事。”苏明安说:“您说。”
和本地居民沟通有利于他收集些信息他没有拒绝。
老太太咧嘴一笑。
她眯着眼睛放下针而后找到张画一般的相片。
这似乎是由特殊的技艺制成的相片相片格外模糊人脸也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一家四口站在里面。
她有些颤抖的手指抚摸着黑白的相片顿了片刻后将相片递给苏明安。
“小伙子你是苏凛家孩子是个好小伙子。”她说:“我年纪大了快走不动了整日整夜只能在这间小屋子里过活……”
苏明安接过相片。
“我想拜托你将这相片送到中央魂猎部。”老太太说:“在魂猎死后他们的照片都会在中央魂猎部那边保存下来。我想着虽然老头子已经回不来了却想完成他的愿望让他和我家小赫尔的合照能够一同保存……这张照片是我找到的最清晰的一张了但愿还能看清他两的脸……”
苏明安看了一眼。
照片模糊不清就连人脸也像被磨过一般完全看不出谁对谁。
“看得清的。”他说:“我会向魂猎部那边提交。”
他收下了相片老太太似乎还欲说些什么。
将眼镜颤抖着戴上后她手里的针开始动了起来。
“你回来这几天大概也看到了。”她轻声说:“这普拉亚啊不是什么善堂。也不是什么人人都能过得好的好地方。”
苏明安默不作声。
“刚才那情景你也见了。王城那边加税我们也没办法家里要是没个青壮年的活着就是蛀虫活着就是负累……”老太太说:“我昨夜还看见附近来了个光明骑士大概教堂那边也容忍不了我们这么穷的街区了吧……”
“光明骑士?”苏明安猜到大概是谢路德昨夜来找他做任务可惜他昨夜还在南区魂族那边:“应该不是教堂。他们好像不管这些。”
“是吗?”老太太笑了声:“在六十多年前的普拉亚在那个资源最匮乏最困难的时期在苏凛刚刚升上云中城还没有求得结界建立时的那个时间点……第一个主张要放弃居民节约资源的便是教堂。”
她说着捏着针的手指渐渐攥紧:“当时我们这边的日子还没有那么难过……我家老头子是老一辈的文化人那个时候他还会说文学说历史说普拉亚的风土人情。就算是给人们当说客写点小报日子还勉强能过……
“他爱逞强最爱干的事便是在夜间当魂猎队二线的小队长帮着搜寻线索。我都劝他说那是敢死队一样的活他却还爱做瞒着我们做过得跟地下队一样性子太倔怎么劝都不松口……
“后来后来女儿嘉嘉得了病他便升上云上城去说去找药去了。
“我们一家都在等着。等着他下来等着他把药带回来。
“……等到孙女乐乐出生等到小赫尔牺牲他也没回来。
“我还记得他临走时的模样多光彩一人啊每年还会给我们寄信让我们等我们也在等。
“等到我头发白了眼睛看不清了等到我这针都快缝不动了。
“……他终于有消息了。
“他说让我不必等他了。
“可我头发都等白了。”
或许是得了能诉说的对象老太太的话语有些絮絮叨叨。
她似乎确实是看不清了瞳孔里都扩散着一圈淡淡的白针在她指尖捏着穿了半天也没穿进线里。
“你不用太过担心。”苏明安说:“我在魂猎部那边看过规定牺牲魂猎的亲人应当受到经济上的援助和关照我看你们的情况应该是魂猎部那边没注意。我明天会去魂猎部那边反应让他们把援助发下来你们的生活条件会好上很多。”
听着他的话老太太却沉默了一会。
她放下了针覆上了他的手。
她覆上来的手有些凉比常人都要凉得多像冰一般在片刻的沉默后她继续露出了笑容。
“那要谢谢你了。”她的语声极轻:“这样一来嘉嘉和乐乐会过得更好。”
而后老太太又拉着他的手和他说了很多。
她说东区这边的情况确实不太好王城那边加税居民生活不下去。为了维持家庭他们只能选择加入一些坑骗外地人的酒馆拐卖奴隶获得金钱才能养活整个家庭。
更有的人只是为了获得一些外来人的金钱才会故意勾引外来人用身体去换活下去的资本。
还有人会主动揽下清扫战场整理街区的脏活累活冒着魂族残留的风险深入那种战区去搬运尸体获得报酬。
他们有的人出于欲望有的人出于非自愿有的人出于家庭的考虑。但所有人都是为了在这该死的世道中生存。
刚才的乱象便是如此。那个被抢走玉镯的女人为了孩子被迫决定加入那种酒馆做那些昧良心的拐卖之事。
通过老太太的话语苏明安逐渐想起刚开始他到达普拉亚时遇见的乱象。
坑骗外地人的奴隶酒馆过分热情的女人干净整洁的街区盖着白布的尸体……
所有一切不合理的现象在老太太低沉沙哑的语声中逐渐显得合理起来。
这是一个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互相伤害的世界。
人类与魂族魂族与魂族人类与人类。
人们在这种病态的生存方式中背离本心逐渐与痛苦并存。
含垢忍辱苟且偷生。
……这真的只是个虚构的游戏副本吗?
……
老太太和他的聊天持续了很久。
她告诉他弱小并非什么可耻的事。人生并非一定要追求些什么东西只要能回味这一生而不愧于心。
她告诉他成为魂猎后不要违背基本的规则也不要为了谁而强出头王城加税自然有它的道理不同层次的人所见也将不同。
她告诉他人要关注的不是获得快乐或避免痛苦而是看到生命的意义。人会在这一生中得到自己问题的解答。
她告诉他要珍惜那些在现在看来极为自由的岁月。
她告诉他智慧也能代表一种强大人本就拥有无限可能。
她告诉他要好好活着。
“……总之不用害怕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即使你在这一路上会看见很多黑暗看见许多世道不公也要优先保全自己……魂猎并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王城也有他们自己的考虑不能一叶障目贸然打抱不平……只有站上去了站得高了看得远了你才能明白有些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老太太握着他的手语声沙哑:“苏凛苏凛家孩子……你是个好小伙子你成了魂猎你会实现你的梦想的。”
苏明安点头。
他从小生活在并不幸福的原生家庭中除了父亲并没有老一辈的人会对他说这些道理。
现在听着老奶奶这絮絮叨叨的话语他莫名觉得亲切。
她会和他说过去的事说家长里短、人世常情说她这一辈子的经验一辈子的故事会说她的儿子小赫尔说他小的时候多么可爱。
她的语声温和语气也很柔和像流淌的溪水。他听着原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有些麻木的情绪也开始软化。
在世界游戏开始后他头一回感觉到了被长辈照顾的感觉。
他在这坐了很久约莫坐过了两三个小时当夕阳如光带般缓缓铺落在窗台之时门响了。
老太太松开手起身打开房门。
面目俊朗恍若沐浴着夕阳的光明骑士正站在这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