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东西叫魂石可以守护我们在夜里不被黑雾侵袭很稀缺要省着点用。"
寂静的森林中罩着红袍的茜伯尔拿出了一块透明的石头。
"嚓。"一声轻响。
石头忽地燃起了透明的火焰。
这种光很暖很温和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安心感在被这光照上后苏明安发现周围的那股来自整个世界环境的诡异和阴冷感突兀地消失了。
周围那无孔不入的黑色颗粒与雾气逐渐绕开了他们。
很神奇。
"在穹地的夜间出行必须要燃起这种石头它的光可以驱散黑雾。否则一旦在黑雾里待久了便会染上诅咒。"茜伯尔说:"魂石很珍贵我只有这一小颗这枚我之前也已经用过很久剩下的这一点大概还能燃烧十几个小时。也就是只能庇佑你两个夜晚左右。"
"魂石该怎么获得?"苏明安问。
茜伯尔顿了顿:"获得的方法很麻烦你不需要知道。等这块石头用完了之后的夜里你就老实休息。"
她举起了手。
透明的火焰燃烧在她的手上淡淡的光晕洒在她的身上将周围的黑雾排斥而开。
她领着苏明安行走在寂静的森林里如同手持一枚透明的火炬。
苏明安选择在夜间出行也是无奈之举。
和茜伯尔的沟通消耗了副本刚开始的最珍贵的一小时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小副本的具体情况手上一颗银星也没有。
考虑到白日里视野开阔玩家出没情况会更加混乱他要趁着刚开始的时间摸清楚情况。
他刚刚醒来的地方似乎是茜伯尔住的小木屋因为异教徒的身份她被部落放逐所以才会住在有野兽出没的危险森林附近。
如果穿过这一片偏僻的森林便能看到平原与田野。那里的视野很开阔行走一会说不定就能碰见其他玩家。
走着走着他看着在前方的茜伯尔:"茜伯尔你对这里很熟吗?"
"嗯。"茜伯尔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我们每一个引导者都是土生土长的穹地人。"
苏明安没有问她家人的情况从她被排斥的异教徒身份来看她的家人情况肯定也不好。
说不定她就是被她的家人亲手放逐的。
这种信仰神明封建愚昧的世界亲手杀子都是可能发生的事。
所以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她才会一个人孤单地住在这种世界的角落住在与世隔绝的森林边缘。
明明看起来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她的警惕性就已经那么强连伸过来的援助之手都不敢握紧。
"我在你的房子里看到了红薯和各类种子你还会种植?"苏明安问。
茜伯尔回头。她用有些鄙夷的眼神淡淡扫了他一眼。
"附近有可供种植的土地吗?"她反问:"我哪里有地去种粮食?"
苏明安回想——那木屋周边好像全是黑泥覆盖的土地甚至还有垃圾堆般高大的黑泥堆环境极其恶劣确实没有沃土。
所以茜伯尔平日应该是靠打猎为生。
这样说来她其实也有一些战斗力至少会设置陷阱制服小型猎物。
之前在交流中茜伯尔说房屋周边的那些黑泥堆是其他部落人丢来的垃圾他们把她住的这种偏远地带当成了污染处理场什么东西都往这边扔。
那些黑泥有辐射住久了会对人的身体不好。但茜伯尔也没有办法。
被排斥的她只能住在这种环境极其恶劣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信仰玖神?"苏明安问。
他发现茜伯尔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她信仰了这个"玖神"都是因为她异教徒的身份。
——因为信仰了邪神
她才会被抛弃才会被放逐
才会被其他人排斥、赶走、看不起
才会被迫住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没成年就要靠自己打猎为生
才会沦落到身边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也没有遇见他都要反复怀疑。
""
茜伯尔的脚步顿了顿。
"因为在我小时候。"她说:"玖神救过我。"
她说着旁边的草丛里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草叶中蠕动。
她猛地回头看见苏明安的后背已经离开了光源的范围暴露在浓厚的黑雾中。
"过来!"她眼中瞬间出现了惊惧之色她疾声厉喝猛地伸手要去拽他。
在这一瞬间一道扭曲的黑泥般的黑影忽地猛地从草丛里扑了上来直直朝着苏明安的后背冲去!
苏明安直接上前一步迅速进入了光晕所在的范围。
"滋滋滋——"
黑影遇到光立刻融化传来化油一般的声音。
它蠕动着掉到地上身子融雪般消失。
"——让你不要离开光的范围没听见吗!"
看着还在观察的苏明安茜伯尔皱起眉头。
如果这个自称最强冒险者的家伙再继续作死她本就不多的信任会被消磨殆尽。
他以为他很厉害吗?还想硬抗诅咒?
"那是什么?"苏明安见这团诡异的黑泥融化于光中问道。
"这是出没在森林里的生物被染上了诅咒便渐渐变成了这种样子。被这种鬼东西咬上了你也会染上诅咒。"茜伯尔看上去很不耐烦但还是回答了:"佰神在穹地除了代表圆满和唯一也代表''太阳与光明'';这一象征物。而祂所化作的天穹无法庇佑夜间。在夜间穹地会出现含有诅咒能量的黑雾一旦没有魂石的驱散在黑雾中待太久就会染上诅咒。"
她不知道这个旅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他刚刚明显在作死的行为已经在消磨她的耐心。
如果他刚刚被咬了中了诅咒她可不会放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为什么你们的世界里会有诅咒?"苏明安思考着。
确实他刚刚离开光晕范围的行为是故意的。
他一是为了试探茜伯尔当前对自己的信任程度二是为了从她口中得到更多信息。
如果她想让他活下来那便一定会制止他的作死行为并和他讲清楚这种"诅咒"的危险性。
这样他就可以获得更多情报。
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黑雾这种扭曲黑色生物还有那天穹之外活物般的诅咒很明显这都不是正常世界该出现的东西。
"就像为什么会有空气一样我们的穹地就是有诅咒这种东西存在。"茜伯尔淡淡道:"诅咒是我们穹地里独有的东西我们所有人都是诅咒的''守护人'';。"
"嗯?"苏明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诅咒的"守护人"这种名词。
诅咒这种东西也需要守护吗?
茜伯尔转过了身看向他。
她手上的透明火焰升腾着光晕染上她苍白的脸那一对淡色的眼睛里有着深深的疲惫。
"无论在怎样的世界都会存在垃圾对吧?"茜伯尔说:"不被需要的该被处理掉的这些就是垃圾。
而存在垃圾就会存在垃圾场。
我们穹地就是属于外面世界的垃圾场。"
"垃圾场?"苏明安有些疑惑。
他确实看出来了这片世界非常不祥各种恶心的黑泥到处乱淌像被污染了一般。
按理来说正常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茜伯尔语气很淡:"所谓的''诅咒'';。其实这是我们穹地独特的东西。
我们穹地人世世代代身上都背负诅咒我们生活的环境也经常会有带着诅咒能量的黑雾蔓延。
没有人知道它的源头是什么也没有人能够彻底解除它。一旦诅咒发作无人能够逃离死亡。
而这种生化武器一样的东西一旦被放出去外面的世界也会遭受祸端。
因此我们的祖先"
茜伯尔的语声顿了顿。
她回过了头看向他手中的光晕洒上她淡色的眼睛。
"我们的祖先自行建立了那堵隔绝穹地与外面世界的''黑墙'';''黑墙'';将穹地和外面的世界分割开来防止诅咒的外泄。"她说着眼神很静:
"所以这几百年来我们没有人能够离开这里。从生到死我们一辈子都活在这片被污染的土地上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无法被抹去的诅咒。"
苏明安听了有些震撼。
他没想到生活在这片穹地里的人居然肩负着这样的使命。
这里的人居然选择了主动建立结界守住危险的诅咒不让它污染到外面的世界。
代价是他们所有人世世代代包括他们的父母、孩子、他们孩子的孩子都必须活在这种充斥着诅咒的世界里。
他们一辈子都不能见到外面美丽纯净的世界。
或许是他的脸色不太好茜伯尔举着手里燃烧着的魂石走近了他。
"其实诅咒也不是完全不好的东西。"她说:"因为它的存在我们有不少人都获得了外界人无法拥有的强大力量例如掌控火焰的能力、掌控冰元素的能力之类那些引导者便是我们之中出类拔萃的能力者。当然需要动用这些力量便会牵动到身上的诅咒这也是我们不太愿意出手的原因。"
"你的身上也有诅咒吗?"苏明安问。
茜伯尔沉默了一会。
夜风吹起她鲜红的兜帽露出她飘散的几缕白发。
片刻后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这种本地人生来就带有诅咒诅咒会在我们身上一直潜伏当诅咒发作时人一定会死。"她说:"但是在诅咒发作之前我们本地人也会用一些法子延缓诅咒发作的最终时间。大多数人身上的诅咒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作他们只会享受到诅咒未发作时带来的力量。当然你们这些外地人身上没有什么抵抗力被染上诅咒后一定会迅速死去所以我希望你重视我的话。"
苏明安微微皱眉。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在这方小世界里的人从生下来时身上就有一个定时炸弹般的诅咒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突然夺取他们的性命
他们连生命都不能把握在自己手上只能竭尽全力延缓诅咒的发作时间。虽然他们也享受着诅咒发作前带来的力量却需要整天提心吊胆。
这枚悬在他们身上的无法剥离的炸弹随时可能收割他们的生命。
死亡距离他们似乎无比地近。
而对于茜伯尔也是一样。
苏明安忽然明白在初次见面时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对抗世界般的姿态。
这种世界确实会令人活得无比煎熬。
他这样想着忽然看见她猛地靠近了他盯着他的眼睛。
"所以。"她说:"——不要小看那些黑雾和诅咒生物你会死明白吗?如果你染上诅咒后死去我也会失去神智不要以为你是''最强'';的冒险者就可以无视诅咒——哪怕是我们之中最强的引导者如果诅咒发作一样会死。死亡对于每个人都很公平。"
"那你说在这场战斗中最后活下来的引导者能够去外面的世界是真的吗?"苏明安说。
"嗯。"茜伯尔点头:"其实这次的百人战争已经不是第一届了。"
不是第一届?
"在此前穹地每二十年就会举办一次这样的百人战争而最后活下来的胜者真的穿过了那道黑墙去往了外面的世界。"茜伯尔说。
听了她的这句话苏明安才发觉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原先他以为这只是个很小型的用来给他们一百位玩家相互厮杀的小世界。那些所谓的"引导者"都是添头是为了给他们这些的玩家增光添彩为了给这次的副本多点乐趣。
但现在他发觉根本不是这样。
这分明是个有完整世界观的极其独立的世界。
而那些引导者也都是活着的人是土生土长的穹地人。
他们都有自己的思想和愿望他们参加这场战斗也不是为了成就他们这些玩家而是有着自己的信仰与目的。
他们与玩家是合作关系而非附庸关系。
而这样的战斗已经发生了不止一届而是十几届二十几届
至于茜伯尔这一届则是最特殊的一届因为他们突然多了一批被召唤而来用来帮助他们的玩家。往届的参赛者都是彼此之间单人厮杀并没有什么引导者之说。
"每过二十年佰神便会下达神谕在各个部族选取一百位参赛者。而最后活下来的人便可以解除身上的诅咒穿过那道黑墙去往没有诅咒的外界。"茜伯尔说:"至于佰神之死那是五年前发生的事。"
苏明安很安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是他获取茜伯尔信任后争取来的关键世界信息而茜伯尔只会对他说一次。
一旦他失去了她的信任她就不会说了。
"在五年前天空中忽然出现了犹如活物的大型诅咒穹地危在旦夕。"茜伯尔说:"在那时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与神谕里的佰神真正现身在了部族人们的眼前祂全身罩在强烈的白光之中看不清面貌。在部族人们的祈祷中祂化作了挡住诅咒的天穹牺牲了自我保住了所有的信仰者"
她的讲述很缓慢语气前所未有地缓和。
或许是因为遇到了难得的不因为她是异教徒而排斥她的倾听者她说得很详细很完整。
她的面貌在火光下看上去过分年轻也过分苍白像久病成疾的体弱者在讲述时她收起了身上的防备与野性看起来就像个不大的小姑娘。
是所谓的信仰将她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而即使佰神死去按照祂死前的神谕原本被选中的一百位引导者依然要参与这届战争。"她伸出手微微拉了拉有些脱落的兜帽遮住她干枯的发:"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茜伯尔在出生后不久便被选为了这一届的参赛者。
即使几年前佰神死去她依然要按照之前的参赛者名单参与这次战争。
参赛者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的。
即使他们并不想离开这片世界即使他们没有意愿获得最终的胜者奖励他们都不能离开这场战争。
像茜伯尔这样的不会战斗的弱者一旦被神谕选中也没有放弃比赛的权力。即使注定在强者的碾压中沦为炮灰她也必须参赛。
而一旦比赛开始一百名参赛者就只有一个能活到最后其他的九十九人都必须死。
只有其他九十九人死了那唯一的胜者才能获得离开穹地的强大力量才能解除诅咒穿过那面黑墙。
所以。
所以在比赛开始在苏明安醒来推门的那一刻才会看到她那样孤寂的背影吗?
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么弱小的她根本不可能活到最后。
她明明在那么努力地活着。
但从她生下来被神谕选中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注定了她的命运。
【她会死在这一届的战争之中。】
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她已经步入了死亡的分界线之中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
苏明安看着茜伯尔沉静的面容。
她依然立在他的眼前身上是一套几乎能将她整个人遮住了鲜红长袍。而她露出的一截持着魂石的手腕也满是狩猎而来的伤痕。
在刚刚醒来的他推门第一次看见她时当时立于夜空下的她距离死亡比距离他还要近。
所以她会濒临崩溃形若**会如同受惊恐惧的动物孤独警觉的野狼。
是他邀请同行的话语是他背后拥抱的举动让她暂时放下了自暴自弃的想法。
苏明安揣摩透了对方的想法。
他转换了下语气伸出了手。
"相信我你会活到最后的。"他说。
他想。
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如果茜伯尔的存在是真实的。
那么其实他们身上已经背负了那么多的不幸。
相比而言在世界游戏开始之前他所经历的一切不幸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什么作业忘带、什么考试失利在茜伯尔这种人的眼里甚至可以算是甜蜜的痛苦是生活在和平世界里的小失落。
毕竟她一生都在生死线上挣扎。
从生到死。
她几乎没有选择其他生存方式的权力。
望着苏明安伸出的手茜伯尔的眼神微微波动。
"如果能够活到最后。"她轻声说:"去外面的世界我想去看大海。"
穹地是没有大海的。
这片黑暗、压抑充满诅咒和野兽的世界里只有茫茫然的平原危险的森林和**的部落。
据一些偶然从黑墙之外误入穹地的外来人说外面的世界是有大海的。
黑墙内的穹地人不能出去但黑墙外的人却能进来。
不过一般没有人会主动进来因为有进无出。
这些误入穹地无法离开的外来人普遍记忆模糊。
但他们说外面的世界是有大海的。
蔚蓝美丽一望无际。
茜伯尔想看到大海。
她想活下去。
"你一定会看到大海。"苏明安说:"我答应你会让你看到大海。"
茜伯尔没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那只满是狩猎伤痕的粗糙至极的手握上了他的手。
而在这之后她微微扯了扯嘴唇咧开了嘴。
她笑了。
【】
【那天的森林里她突然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单纯极了像她未被指认为异教徒前对父母绽放出的笑。】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看见她这么单纯的笑容。】
【她说。】
【她想看见大海。】
【——《玖神·轮回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