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源非常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你的意思是……”
墨倾坐下来说:“你今天表现淡定一点。”
淡定个鬼。
将水杯往桌上一搁宋一源吸了口气走过来:“你不想上大学吗?”
“待过”墨倾翘着腿单手支颐手指伸向茶几上盛开的花捏下一片花瓣“没什么意思。”
“放屁。”宋一源肺部冒着火。
墨倾眼睫轻抬。
“现在环境不一样了一介武夫没有生存空间。你是个医生没错但无论你是中医还是西医都要取得执照。大学就是你的入行敲门砖。”
宋一源伸手敲着茶几桌面语重心长:“上学要什么意思要的就是那张文凭。”
墨倾没说话。
“霍斯不会不管你基地也不会不管你。”宋一源盯着墨倾“像你这么骄傲的人你会靠基地的支援生存吗?”
墨倾手指捏着那片花瓣将长腿放下来迎上宋一源的目光问:“宋老师你期待我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
宋一源哽住了。
花瓣在手中捏碎汁水染红了指尖墨倾又说:“换言之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人?”
哑了半刻宋一源说:“我不希望一个曾为国家建设做过贡献的人百年后会因为一张文凭影响到她的自由选择。”
墨倾指尖一顿。
“你应该猜到了我来当老师是因为小河。”宋一源抿了下唇“他的离开我手被废导致我一度很迷茫。来附中教书想拿特级教师都不过是自以为是地想完成小河的目标而已。”
“我遇到了一群开朗积极、热情上进的学生很省心很温暖但对于我来说全都是过客。我只想评特级教师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主任拿‘特级教师’诱惑我时我不是没心动过。但当我在直播间里看到你们又觉得一个特级教师罢了没那么重要了。”
“墨倾我当老师的目的并不纯但遇到了你之后有那么一刻会想能够成为你的老师是我的荣幸。”
宋一源缓缓说完舒了口气认真地说:“我希望能送你高考看你上大学。”
墨倾安静地听完将花瓣一扔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你对我的曾经只窥知一二。”
宋一源仔细一想说:“这没什么影响。”
墨倾问:“如果你看错了呢?”
“那我希望你大发善心不要告诉我。”宋一源笑了笑很坦然。
顿了好一会儿墨倾忽然说:“抱歉。”
宋一源一怔:“什么?”
墨倾站起身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嗓音略低:“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宋一源神情掠过一抹惊讶。
*
校领导宣布对墨倾烧旧教学楼一事采取退学处理的时候墨倾不争不吵没有一句辩解安静地接受了。
作为墨倾监护人的霍斯尊重墨倾的意思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相反宋一源情绪激动。
“她这是见义勇为你们凭什么让她退学?!”宋一源猛然站起身双手抵着桌面身上散发的压迫感令几位校领导颇感不适。
“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都无法改变她烧掉教学楼的事实!”教导主任用手敲着桌面“救一个人烧一栋楼她就是危险分子!”
宋一源怒道:“人命连一栋废弃的楼都不如吗?”
教导主任义正言辞:“话不能这么说正因为学校重视人命所以校方才没有追究墨倾的责任。”
吕战推了推眼镜:“这是学校出于安全考虑的。”他看了眼墨倾“以墨倾同学的实力应该大把学校抢着要才对。”
宋一源张口就想骂脏话。
因为“烧掉一栋楼”被开除的学生东石市哪个学校敢要?
墨倾当然可以去别的地方但这也让他们称心如意了。
“宋老师墨倾和她的监护人都没有意见你又何必这么大反应。”教导主任阴阳怪气地说“自打她转学过来你就纵容她、护着她不知道的我可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的说你们私下里——”
“行了。”宋一源蹙眉简单干脆地打断他“既然如此想必主任和各位都困扰已久了我也不给你们添麻烦辞职就是。”
他这话一出氛围一下静了。
在场之人皆是有些惊讶。
霍斯和墨倾不用说都知道宋一源对“特级教师”的执念何况墨倾事先就给宋一源打了预防针没想过宋一源直接不干了。
其余人都想不通第一附中的教师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外面的人得挤破脑袋才行宋一源说不干就不干了?
就为了一个学生?
教导主任脸色一沉:“宋老师你可考虑清楚了。”
“是啊宋老师何必呢。”
“这可不是小事你带的高三还有半年就高考了。”
“这时候提辞职你可想过七班学生?宋老师不要这么不负责任。”
……
其余人都拧着眉开始绑架宋一源。
如果宋一源带的高一、高二这时候提辞职他们无所谓。但是宋一源带的是高三加上七班凝聚力强对宋一源评价是最好的。
宋一源这时候提辞职不是想让七班集体造反吗?
瞧着这群人的嘴脸宋一源顿时心情畅快了说:“辞职信我下午提交我们就先带墨倾去办理退学手续了。”
他跟几人点点头然后偏头看向墨倾和霍斯:“走吧。”
墨倾和霍斯皆是看了他一眼。
*
去办理退学手续的只有霍斯一人。
墨倾和宋一源在教务处外面等他。
站在走廊的时候墨倾瞥了眼门口忽而想起她刚来报名时的场景——宋一源倚着墙等她像个随性风流的公子哥。
“想好了吗?”墨倾偏了下头问宋一源“你明明很热爱这一份工作。”
“我有才华有能力什么工作找不到。”宋一源神情轻松眉宇间少了分负担他瞟了眼墨倾“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墨倾耸了下肩。
宋一源想不通了:“你干嘛不争?”他朝门内望了眼“霍斯明明能帮你。”
墨倾说:“没用。”
有人不想她留哪怕她通过基地的权利硬要留下来身边的人会不得安宁。
何况这半年的学生生活体验够了。
在走廊等待期间墨倾接到了江刻的电话。
“退学了?”江刻问得很直接话语平静显然知道一切前因后果。
墨倾答:“嗯。”
“我在校门口等你。”
江刻撂下话把电话给掐了。
墨倾多说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墨倾莫名其妙。
“办理好了。”霍斯走出教务处看了眼宋一源和墨倾二人目光顿在墨倾身上“你的去处基地会再考虑。”
随后他问:“什么时候搬?”
“过两天吧。”
“行。”霍斯颔首“我给你找了几个去处你可以选……”
墨倾说:“有去处。”
霍斯怔住:怎么又有去处?
宋一源在一旁幸灾乐祸:霍斯天天给墨倾找好去处把基地家世好、背景强的人都找遍了罗列了一条长长的名单……嚯现在怕是送不出去咯!
墨倾将手机一收说:“江刻来接我先走了。我教室的东西你去拿一下。”
思忖了下霍斯只当墨倾去教室会尴尬点头:“嗯。”
墨倾走了转身进了楼道身影消失。
霍斯看着空空的楼道轻蹙的眉头一松又看向让人头疼的另一大麻烦:“你真要辞职?”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能有假?”宋一源挑了挑眉。
“特级教师呢?”
“反正明年是拿不到了。就我得罪的人再干个几年还是几十年结果应该没差。”宋一源说。
“话到没错。”霍斯赞同。
宋一源被他的附和哽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
眼一抬宋一源看向对面的教学楼视线落到某一间教室。
他提出辞职的时候没有怅然和后悔反而有些解脱。
或许他确实不是个好老师。
霍斯看了眼表神情严肃地说:“正好我手里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出差半年……”
“能有点人性吗?”
宋一源收敛所有情绪眼睛一瞪嘴角微抽。
他不满了:“我刚要辞职就让我干活驴都不是这么当的!”
霍斯说:“正式员工。”
宋一源一秒变脸:“你说什么任务我保证完成。”
*
还在上课时间校园里行人伶仃不见学生踪迹。
墨倾踱步走在林荫道上目光掠过周遭的风景灰白的教学楼、高耸的树木、寂静的树林。不过四个月已然熟悉。
她想起百年前那一次退学。
那时比较热闹墨副官、阿悄、燕南、井时都在没有规矩办理退学手续陪她在学校大闹一场后潇洒地走了。
他们一出门就遇上了江延。
一个个怂成了鹌鹑。
他们都以为江延会好好教训他们一通可结果是江延请燕南他们吃了一顿晚上就让燕南他们去闹那个财主家了。
江延没有记载。
阿悄、燕南、井时亦没记载。
唯有一个墨副官待在帝城扎了根留下了姓名如今虽已不在人世但泽被后世。
墨倾又一次路过姚德轩的雕像。
她站住微微偏头抬眸盯着那个多出裂纹却仍未被察觉的石像唇角勾起抹浅笑。
——留着有什么用呢?
——每一天皆有无数学生来往可从未有人多看一眼。
墨倾眉目一冷指尖一枚银针飞出径直刺入雕像的眉心。这一次没入到底一点尾端都没有露出来。
墨倾转身就走。
一步两步三步……
在她跨过学校大门的刹那石像忽而龟裂开一道道裂纹在石像上蔓延转瞬之际石像分崩离析碎裂成一块一块。
石块滚落的声响惊起了保安的注意。
没多久全校都会知道而“姚德轩”的名字和过去又将会成为他们的一时话题。
……
江刻的车停在路边。
他没有变装是上班时的装扮一丝不苟的穿着。像是在上班途中他忽然得知了这事特地赶过来的。
墨倾走过去敲了下车窗然后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江刻问:“不读了?”
墨倾说:“不读了。”
“你们基地就这点能耐?”江刻眉轻皱。
他的语气是不爽的但不知道冲着谁。
墨倾随意道:“我读与不读没什么区别。”
“高考么?”
“再说。”墨倾懒懒回答见车没有发动便问“不开车?”
江刻顿了下:“想去哪儿?”
墨倾说:“吃个饭回你家。”
墨倾说得很随意但“你家”两个字轻轻地牵动了下江刻的神经。
——该见外的时候不见她见外。不该她见外时非得找不痛快。
昨夜事发后江刻没多久就收到消息。
毕竟同为江家人的江齐屹也参与其中。
他一直等墨倾消息没有找他帮忙哪怕是一句“不回了”都没有等到。
就连她要退学都没消息。
心里莫名一阵烦躁江刻也说不清全将其归为“被替身”的不爽。
车内气压很低。
墨倾一句话也没多说眼一闭便假寐起来。
江刻将车停在一家百年老店前在下车时江刻瞥了眼招牌一边想他多操这个心一边又觑向墨倾观察墨倾的反应。
墨倾不知在想什么连招牌都没有看径直进了饭店。
江刻脸色黑了黑。
进了包间后江刻将菜单扔到墨倾跟前:“自己点。”
菜单摔落掀起一阵风。
墨倾斜乜着他:“你火气挺大啊。”
江刻也没客气:“你挺难伺候啊。”
莫名其妙。
墨倾将菜单拿起来随便勾选了几个菜落笔时觉得有些熟悉:“有意思跟我以前去的一家店菜单重合一半连招牌菜都一样。”
“……你仔细看看店名。”江刻唇角轻勾又压平语气凉飕飕的。
墨倾将菜单翻到第一页见到店名——赫然就是她说的那一家。
她愣住问江刻:“你特地选的?”
江刻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不动声色:“路过。”
又嘴硬。
墨倾目光落到他柔软的唇上顿了几秒在他察觉到之后她洒脱一笑将菜单按在桌面往他的方向一推。
她近乎调侃地开口:“看着挺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