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倾弯腰进塑料布的那一瞬逼仄的空间里亮起了一盏煤油灯。
墨倾眯了下眼看清里面的情况。
脚下是一层碎石很厚此刻已经湿透但没积水。
最里面是一张床——准确来说是垫在两块大石头上的一块木板。
正好可以横躺一个人。
角落里堆着些杂七杂八的锅和碗一类很乱还摆了盆和碗接漏下来的水。
靠近出口摆了一张小方桌一个头发脏长、衣着破烂的中年人坐在旁边用一根火柴点了煤油灯火柴刚熄灭。
事实上跟墨倾所想的状态比竟是要好一些。
中年人在微弱的光线里看了眼墨倾先是茫然、惊恐然后是喜悦。
他当即喊:“墨小姐。”
诚惶诚恐的模样。
墨倾回头一看:“连我都认识?”
“听说看过画像不会被毁了。”江刻说语气颇酸。
墨倾是本尊。
而他是替身。
当然不高兴。
“哦。”
墨倾理解了。
又扫了圈木屋内的大致情况墨倾也不嫌弃很干脆地进了里面。
中年人看着疯癫但动作快给墨倾找出个小板凳然后又在杂物堆翻找着不一会儿找出一个易拉盒来。
他打开递给墨倾:“吃。”
墨倾垂眼一看。
里面都是些饼干、糖果一类的挺眼熟仔细一想似乎在剧组见过。
江刻随后进来同中年人说:“你先去歇着。”
中年人却没动作只是看着墨倾执拗地说:“吃。”
橘黄的煤油灯照亮了他的脸皮肤黝黑又粗糙比实际年龄苍老他佝偻着背捧着那个盒子的手脏黑脏黑的但望着墨倾时眼睛是亮的。
犹豫了下墨倾拿了一个饼干。
他似乎高兴了嘿嘿一笑然后将盒子放到小桌子上往墨倾方向推了推。
自己折回坐在床上蜷缩在角落。
“他真的?”墨倾看向江刻指了指脑袋。
“你不是医圣吗?”江刻反问。
墨倾理直气壮:“我又不会看脑子。”
“……”
江刻忽然想到在拍卖会时墨倾质疑他脑子有问题时的模样忽而一笑。
墨倾看着他莫名其妙。
有什么好笑的?
“据我观察确实神志不清智力水平偏低。”江刻很自然地在一个小板凳上坐下。
小木屋太窄了。
墨倾没法走动转了一圈干脆坐在江刻身边。
小板凳是挨着的两人一坐下几乎挨在了一起。
肩靠着肩过分亲密二人皆是一顿然后适当地拉开一点距离。
墨倾问:“能沟通吗?”
江刻道:“可以简单沟通。”
于是墨倾观察了殷林片刻然后挑了下眉说:“你过来。”
角落里的殷林指了指自己。
墨倾微微点头。
殷林便一点一点地挪到床边将腿放下来局促又紧张的样子。
他的背依旧是弓着的。
墨倾又说:“手。”
殷林迟疑地将手伸出来。
墨倾伸出手指放到他的手腕处。
手指刚一落下殷林就似乎被吓到了整个人嚎叫一声像一阵风似的又窜到了角落里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
像一只惊慌失措的老鼠。
墨倾僵了僵朝江刻投去疑惑目光。
江刻解释:“他碰不得一碰就这样。”
墨倾啧了一声站起来:“我还非得碰了。”
墨倾朝殷林逼近殷林忽然叫了起来嗓音嘶哑又惶恐但墨倾丝毫没同情心眼皮都没眨一下就飞快地朝殷林后颈来了一下。
惊恐的殷林顿时安静了。
他抱着自己膝盖重重跌倒在木板床上。
墨倾拿起他一只手给他把脉眉头皱了皱过了会儿又将他的手放回去。
“看出什么问题?”江刻问。
“身体比牛还壮。”墨倾皱眉说。
她仔细看了眼殷林只觉得奇怪。
一般流浪汉因饥一顿饱一顿的都骨瘦如柴不会多强壮。
而且生活在这破地方多年身上总归会沾点毛病身体素质定然比常人要差。
可——
殷林的身体格外强壮。
“何止。”江刻气定神闲补充道“说一身神力都不为过。速度快、力气大没有四五个人制服不了他。”
墨倾回首疑惑:“你见过?”
江刻说:“来的那天见几个人找他的茬全被他干趴下了。”
“他不是书生吗?”
“我也稍微打听了下自幼体弱多病身体孱弱不是个天神神力的。流浪期间也没人见他强身健体。”
“……”
“……”
二人互相对视都从中瞧出古怪来。
好端端的一个身体并不强壮的书生怎么会在变成流浪汉后忽然就强壮了?
疯了还会增强体质?
显然不科学。
渐渐的墨倾发现江刻唇角弯了一下她莫名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抬脚一踹他的小凳子:“你发现了什么?”
小凳子没被踹翻。
江刻不动如山拿起盒子里一颗糖剥开递给墨倾:“你脾气怎么这么大。”
他还有剥糖的心情?!
墨倾恼火极了:“不吃。”
江刻老神在在:“吃了我跟你说。”
他都这样说了墨倾没有再计较的道理一把拿过那颗糖往嘴里一扔然后就被甜得直皱眉头。
将她皱眉动作看在眼里江刻轻笑举起手中的手电筒把开关往前一推明亮的光束又射出来落到了木板墙上。
他说:“看。”
墨倾斜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涂鸦。”
江刻又说:“他画的。”
墨倾眼皮一掀:“身强体壮的疯子画的乱七八糟的涂鸦。”
江刻强调:“仔细看。”
“你要跟我这么挤牙膏我能让你跟他躺一夜。”墨倾感觉被戏弄了蛮不讲理地威胁“剥了衣服那种。”
“你品味还挺独特。”江刻好笑地说随后又来了一句“舍得吗?”
“……”
墨倾抿了下唇。
她抬手夺过江刻手里的手电筒对准了木板墙开始仔细看起那些涂鸦来。
要说殷林这人或许文采不错但绘画水平实在连小孩都不如画的都是些奇怪的火柴人毫无逻辑。
但是墨倾瞧了一会儿忽而瞧出些端倪来。
墨倾猛然回头问江刻:“他画的是他自己的经历?”
“嗯。”
江刻没有停顿地点头。
木板墙上的涂鸦都是用圆珠笔画的很细还潦草加上时间过去很久了愈发看不清但墨倾仍是瞧出了点“故事”。
墨倾指了一块有年头的涂鸦敲了敲:“这是他被他表兄诈骗的经历?”
“嗯。”
“这儿呢?”墨倾指了指另一处。
那边的涂鸦实在是太难辨认了。
“正在研究。”江刻说“瞧出了一点大概是他遇到一伙人后变得疯癫的经历。”
墨倾一听这个顿时就不无聊了脚往木板床上一踩就要去研究。
江刻一看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
“你先下来。”江刻拽住墨倾的手“光线暗又漏水你难瞧出什么。”
他保证:“这两天我会研究等研究清楚了再同你说。”
墨倾没说话眼帘一垂落到他牵自己的手上。
瞧见她的动作江刻也注意到了手指一僵。
但是墨倾并没有说什么将手挣脱出来然后走下了木板床。
她叮嘱江刻:“擦一擦。”
木板床被殷林一通乱踩本来就是脏的。
但墨倾不想那么没礼貌。
江刻望了墨倾一眼没吐槽拿出纸巾弯腰擦拭着木板床。
他用跟墨倾闲聊的口吻:“剧组今天又出事故了?”
“嗯。”
“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到不留痕迹的要么脑子足够聪明要么身手足够利落。”江刻说。
墨倾赞同:“嗯。定然不同于凡人。”
“目的呢?”江刻问。
他是冲着“百年前的事”来的对剧组的事不大清楚也没有足够多时间去了解。
“不像是针对某个人而像是针对剧组。”墨倾单手支颐咬碎了口中的硬糖“更有可能是不想剧组继续拍摄。”
江刻顿了下忽而扫了眼一动不动的殷林尔后问墨倾:“你怎么想?”
墨倾了然说:“我正好刚想到他。”
她坐在小板凳上身形往后一仰分析:“故事是从他这里偷的加上他不想让这故事公之于众想办法阻止拍摄很正常。”
顿了顿墨倾又补充:“哦。他正好有嫌疑。按照你的说法他的身手也合适。”
这么一分析几乎有八成是殷林了。
江刻“嗯”了一声:“确实无法排除他。”
墨倾晃了一下忽然坐正了打量他:“你住哪儿?”
江刻擦完了木板床站起身:“就住这儿。”
“嗯?”
墨倾讶然。
江刻说:“流浪汉就该有流浪汉的样子。”
“其实”墨倾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我这里有点钱。”
她将票子放到小桌子上。
她说:“你别捡垃圾了。”
江刻:“……”
“轰隆隆——”
外面电闪雷鸣。
破旧的小木屋在飘摇风雨里屹然挺立。
风雨吹打着塑料布雨水猛烈撞击声音无比激烈而风从缝隙里漏进来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肆意乱撞。
几张票子静静地躺在了木桌上。
这一刻江刻真有一种置身于流浪汉的窘境、接受并不富裕的善心少女施舍的错觉。
“好。”
江刻拿起了那几张票子。
他深深地看了眼墨倾说:“以后不捡了。”
墨倾吁了口气。
倒也不是真担心江刻的财政问题。
而是怕江刻这个神经病角色扮演上了瘾真把自己代入进去了。而她今早见到捡垃圾的江刻虽觉得好笑但又感觉心酸。
虽然知道是假的。
但是世事无常万一呢?
万一抛开了江延替身这一层身份江刻真就一无所有呢?
过了半刻墨倾忽然说:“等雨小了送送我吧。”
江刻没有迟疑:“好。”
*
过了约摸一刻钟外面下起了小雨风雨不再如以往般叫嚣。
木屋里没伞。
江刻和墨倾共用一把。
江刻撑着伞跟墨倾并肩走在河岸堤坝上雨伞倾斜遮了墨倾的身子挡住风雨。
夜色漆黑如墨极其浓郁。
岸边偶尔亮起一盏路灯孤零零的但若点点星光黑暗将小镇吞没。
“你都查到这儿了我也没必要再藏着。”墨倾语调清凉在轻微的雨声里显得缥缈“我的故事你要听吗?”
江刻停了一瞬有些惊讶。
墨倾走出一步被细雨迷了一眼她一顿往后退了半步偏头看着伫立着的江刻。
“听不听?”
墨倾用手背拍了下他的胸膛眉眼一挑是玩味又轻松的。
她语气拖着调子:“过期不候啊。”
她忽然又变得生动起来。
“听。”
江刻求之不得。
墨倾往前走冷不丁问:“你记得岐黄一脉吗?”
江刻走在她身侧:“记得。”
在听墨一停讲述时提到了“岐黄一脉”大抵是善于医术的彝族人但力百年前那一脉就被屠尽了所以没传到现世。
“百年前岐黄一脉出了个怪人精通医术一心为民。身处乱世的他凭借一身医术在世间立足加上勤奋上进拿下生物、化学、医学相关等多个博士学位。”
墨倾说到这停了一下才说:“他叫刘珏。”
江刻眉头一锁。
这个刘珏他也未曾听说过。
他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讲述。
“有一天他经历了战争见到了民不聊生开始愤怒。”墨倾语调不疾不徐“他可真是个天才另辟蹊径。别人都是尽其所能为国家效力走的是正途。他偏不他觉得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需要威慑敌国所以他打算折腾出一支不老不死的军队出来。”
“……”
江刻张了下嘴想要吐槽又把话咽下去了。
“作为一个行动派他说干就干靠着早些年的积蓄到处买卖儿童做实验。”
墨倾耸了下肩:“我呢比较惨正好是他第一批买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