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第四十四位新盟主数字兄慷慨捧场……)
虽说州县班头带着忤作都跑来看过几次但邓珪还是不敢将郭曹龄等三人的尸身找个地方埋葬了迄今犹用石灰封入棺中停在遇刺的那小院子里。
“杀人者楚山夜叉狐”八个蘸血写就的丑字这时候已变成黑褐色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
程伦英走进屋来眉头轻轻皱起来盯着墙壁上的这几字看一声不吭。
“这字真丑敢自称夜叉狐?”县尉朱通玩味的笑道。
邓珪站在程伦英的身后一声不吭。
过去十天邓珪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走进这间房郭曹龄等三人的尸首也亲自查验过多次。
郭曹龄右肘臂骨寸裂左颈被扎破一洞致命伤是胸口被捅刺十一刀以及喉管被掐碎出鞘的长刀也有崩开米粒大的口子这些都说明郭曹龄遇袭时并非完全失于警觉而是在出声示警后奋力拔刀与刺客搏杀过。
郭曹龄的两名手下也都及时进入房中被同一名刺客杀死。
邓珪都不知道自己在刚夺得武举的盛年身手能不能及得上这刺客;或许是不及的。
邓珪心里很清楚他就算自诩年轻时身手不差于郭曹龄也断然不会冒险去做这种事的。
这个“楚山夜叉狐”到底是谁?
除开徐武江这些受人蛊惑就不知轻重的粗莽武夫外到底还有谁藏在幕后保护王禀?
这些天邓珪他本人无法离开淮源却写了无数信四处“请罪”但接任的巡检使郭曹龄死了这节骨眼里没有谁愿意占这个屎坑。
偏偏邓珪的调令还没有正式签发下来。
邓珪“论罪”都应该削职为民了邓珪他自己也迫切想削职为民但从路司到州县都决定给他戴罪赎罪的机会将他继续摁在淮源巡检使的任上他能奈何?
程益作为驿丞原本也应要被追责夺职但路司到州县似乎都忘了有他这么一个人。
现在看到程伦英推脱不了硬着头皮亲自到淮源过问刺杀案邓珪才稍稍宽心一些。
程伦英比他官大又是士臣这事最终一定要找人来背黑锅邓珪这时候可不觉得他比程伦英更有资格。
“桐柏山里以往真没有这个叫‘楚山夜叉狐’的人物?”程伦英转回身来问道。
“或许有但下吏到淮源两年多来却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邓珪说道。
“要是连这号人物都没有听说过该将他从哪个角落里挖出来给路司及枢密院一个交待?”程伦英沉声问道。
邓珪谦卑的说道:“下吏蠢钝请程郎君降罪。”
“降罪降罪!这事处理不好邓珪你以为自己能脱得了身?”程伦英听邓珪这时候还不痛不痒的打着官腔气不打一处来压不住心头的烦躁不客气的恶声说道。
邓珪苦笑起来也不为程伦英恶劣的语气犯恼。
蔡铤权势熏天派人暗中控制虎头寨在路司又有陈桐等人作为内应誓要取王禀的性命他们以往不想直接卷进这事里去主要是不想担恶名、不想最后沦为替罪羊被推出来背黑锅。
而这时已经不是背不背黑锅的问题了他们要是敢做助纣为虐的帮凶
这个“楚山夜叉狐”会不会就藏在暗中盯着他们的头颅?
要不然邓珪实在想象不出刺客杀死郭曹龄后为何还要蘸血留下“杀人者楚山夜叉狐”八字名号?
不会是想着扬名立万吧?
“王相公被贬唐州理应从许昌一路南下经方城去泌阳却偏偏从许昌偏往上蔡从上蔡之后又绕往信阳以致最后走入桐柏山中……”邓珪稍作斟酌对程伦英低声说道。
王禀出京贬往唐州食宿都由沿途驿馆供给因此也有清晰的轨迹可供查询。
王禀从汴京往唐州要是从许昌渡过颍水之后直接走伏牛山脉西麓的驿道经方城往泌阳一路道路通畅仅有三百六七十里。
王禀抵达许昌之后却沿颖水南下渡淮水到信阳再从信阳穿过桐柏山前往泌阳这差不多将近有六百里地。
最开始时旁人或许以为王禀仕途失意寄情于山水也没有谁会为他在路途上多耽搁几天而去纠缠什么。
邓珪现在认定王禀从许昌改道不是没有缘故的。
他见程伦英沉默着不作声又低声说道:“王相公居留军寨三月有余虽说身边仅有卢雄护持但下吏从未见他为匪事烦忧过……”
“你是想说这个‘楚山夜叉狐’实际并非桐柏山里的哪个人物而是跟卢雄一样实是从汴京就一路追随王相公到桐柏山里来的?”程伦英问道。
“下吏只是胡乱揣测程郎君听听便罢莫要当真。下吏只是想着王相是越政年间的进士之前就有文名三十余载为官又刚正虽说不为同僚所喜但不知死活的江湖之人以及故吏门生受他蛊惑或许不仅卢雄一人——要不是如此王相也不会为某人所忌?”邓珪说道。
“邓郎君是说大神斗法我们这些小虾米遭殃?”程伦英沉着脸问道。
“下吏绝不敢小看程郎君就是想着这事或许需要高人指点才能拨开迷雾。”邓珪说道。
当世崇文抑武、以文制武朝堂之上士途出身的文臣占据绝对的主导又个个拉党结派。
邓珪这些年在地方基层流徙不停对朝堂里士臣之间的党争不甚明了但也清楚程伦英作为士臣出身在朝中多半也是有援奥的。
现在这桩案子路司及州府还是想着置身事外邓珪也不知道继续拖延下去会酝酿多恐怖的风暴但知道单凭借他及程伦英个人努力或许已不可能扭转局势了。
“是嘛?”程伦英迟疑的问了一句。
“嗒嗒嗒!”有马蹄声从远及近急驰过来。
邓珪皱紧眉头朝院子看过去。
快马直接驰入军寨通常是路司及汴京发出的加急文函过路又或者周边有极其迫切的军情传递。
听着马蹄声是往巡检司公廨方向而去这叫邓珪心头笼上一层阴霾。
加快公文会从驿馆这里换马、拿吃食与巡检司无关现在快马是直接奔巡检司公廨而去邓珪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程郎君这边请。”邓珪请程伦英等人一道前往公廨。
他们却是刚踏入驿馆报信的人已从巡检司公廨那里找寻过来看到邓珪禀道:“虎头寨点检人马约摸六七百人众正奔磨盘岭的仲家庄而去……”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
窜起来邓珪手足无措的往程伦英看去。
“这些山贼好生大胆安分几年又蠢蠢欲动起来真是可恨邓郎君你且去仲家庄看形势要是盗匪凶残你也不要急于一时跟他们计较但本官回县里点检刀弓手过来再给他们一个教训!”程伦英气愤的说道。
邓珪吃惊的看向程伦英没想到他听到虎头寨搞事竟然连在淮源多停留一刻都不愿即刻就要逃回县里去。
然而程伦英这次是在县尉朱通等人陪同下带着百余刀弓手到淮源来这时执意要走邓珪都没有理由强劝他。
晋龙泉、唐天德还不清楚内情这时候还不忘在迫不及待上马待走的程伦英面前表忠心说道:“虎头寨贼众日益猖獗今日竟然扰到县尊我等定会好好收拾他们。”
“好说诸姓宗兵向来都是朝廷砥柱但有缴获本官定上书朝廷为诸壮士请功。”程伦英说了一些体面话就催促朱通带着刀弓手、衙役速走。
邓珪心里恨程伦英溜之大吉却也带着人恭送他们出西寨门才返回公廨着手安排军寨内部的防务。
“不召集兵马赶去仲家庄?”唐天德微微一怔问道。
不到半个月前邓珪集结乡兵武卒在玉皇岭北大破歇马山贼众唐天德等人的心气也高了起来。
虽说在此之后发生郭曹龄遇刺身亡之事令大家心里不快但路司到底是没有直接追责的意思。
这时候虎头寨的贼兵异动起来唐天德以为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应该点检人马赶去仲家庄好再多赚些军功将功赎过!
仲家虽然没有什么人在巡检司任事族众虽然比不过徐氏、唐氏但建在磨盘岭脚下庄子里平时都有百余武装庄客以防匪事就族兵寨勇而言实力比徐氏、唐氏更强。
在唐天德、晋龙泉等人看来虎头寨贼众此时往仲家庄而去无疑跟半个月前歇马山贼众扰袭鹿台寨却惨遭败北一样是自取灭亡。
对唾手可得的剿匪功劳唐天德、晋龙泉他们怎么可能不想捞到手?
虽说再大的功劳他们都很难直接跻身武臣序列但上一次打溃歇马山贼众他们作为领兵的都头州县以及以徐氏为主地方宗族所凑的赏钱他们每人所得都有小两百贯算是一笔横财。
他们这次率人马赶去仲家庄仲家能少表示了?
唐天德、晋龙泉却没想邓珪非但不动心反而要勒令在外巡视的人手都撤回军寨里来。
邓珪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唐天德、晋龙泉他们解释难道说他早知道虎头寨贼众已为枢密使蔡铤所派刺客暗中控制?
难道说郭曹龄在接任之前遇刺而亡他早就猜到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要搞大事情也正因为如此桐柏山里那几家山寨势力他才专门派人盯住虎头寨的风吹草动?
他能这么说吗?
他敢将一切都公布于众吗?
不要说郑恢、陈桐这些人手脚做得干净了就他手里有确凿的证据事涉圣恩正隆的枢密使蔡铤坐龙椅上的那位主会相信最宠幸的大臣会干下这等恶事?
到时候蔡铤将一切推到党争上他这条杂鱼被扣上诬告大臣的罪名会有怎样的惨烈下场在基层轮调十数载的邓珪怎么可能想象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