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景初三年(公元239年)五月间冀州平原郡阳光刺眼天气炎热。
一阵轻风掠过金黄色的麦浪起伏发出“沙沙”的声音。秦亮提着镰刀直起腰用脸抓住这阵风深吸了一口气细微的芬芳、与叫人不适的尘土一起入鼻。
他伸出左手掌在身旁的麦穗上轻拂磨出血泡的指掌立刻感受到了疼痛、以及麦芒的酥麻触觉仿佛痛并快乐着。一如他此刻身体的感觉劳累酸痛之余却因为体力活动分泌了大量内酚酞、让人莫名感觉充实平静。
秦亮的模样显然不是个农民他身材挺拔、身体结实长得一张俊朗的脸眉峰上扬、颧骨稍高颇有英气。皮肤却白这会儿多晒晒太阳挺好兴许能增添几分大丈夫气质。
实际上这一片田地都是秦家庄园的财产秦亮站在原地看自家土地一眼都看不到边际。他回家守孝之前还是太学的学生乃正儿八经国家认可的文人士子。
要干这种非必须的劳动确实需要点心境。
想起两年前他刚刚从一个身患绝症的码农陈小强、变成这个古人秦亮他是完全静不下心割麦的。那时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有身在乱世的担心又有点激动浮躁之下他每天不想干任何事。
很简单因为成日里他心里都想着“大事”觉得干农活的价值太低没用。
不过随着无聊时光的延长一切都在改变。他在兄长的要求下服丧穿着粗麻布、披着长头发在乡间一呆就是近两年心境也渐渐沉淀下来开始用心留意身边的事物。
毕竟原先那现代繁华丰富的生活背后同时也有房贷车贷、各种呗的压力有快节奏的疲惫朝不保夕的焦虑。
而在这天下乱糟糟的古代也不是所有地方都乱很多大事根本影响不到魏国腹地的乡村。就像今年曹操的孙子魏明帝曹叡驾崩的时候都城洛阳应该发生了激烈的权力争夺可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四个月冀州这边仍毫无波澜。
秦朗适应环境之后倒觉得这样宁静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以至于几天之前、朝中大官派人下来想礼聘他为幕僚白送官儿当他却以守孝为由婉拒。仿佛已经迷恋上隐居生活。
当然年纪轻轻的秦亮并未到达无欲无求的境界更非想要三顾茅庐的待遇他才十八九岁、端不起那样的架子。他拒绝出仕只因朝中大臣不会平白拉拢一个少年郎。
那位大官名叫何晏。何晏真正看中秦亮的原因应该是他的身份。差点成了托孤大臣的秦朗正是秦亮的族兄。
个中曲折与利害若非秦亮有前世的阅历和知识、恐怕根本理不顺。
不远处穿着犊鼻裤的庄客、附农们都正弯着腰割麦并未跟着秦亮站起来休息他们在主人跟前干得格外卖力。但秦亮没有心思监督他们干活他此时注意到的、是远处土路上牵着马的青衣人。
庄园上平常无故几乎没有陌生人青衣人极可能又是何晏家的不知为啥只是远远观望。秦亮便假装没看见。
就在这时忽见庄客附农们都纷纷直起了腰面朝着同一个方向。秦亮不用看就知道是董氏来送饭了。这片麦田正是董氏家种的地因她的丈夫重病在床缺了男丁干活秦亮才叫上几个庄客、附农帮忙收割麦子。毕竟收成一半以上都是秦家所有。
秦亮也转头看了一眼。董氏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若是在富庶的城里她那样的
姿色应该很寻常。但在这满是尘土的乡间麦田中她仿佛变成了淤泥中的莲花难免惹眼旧布粗衣掩不住脖颈上的白净皮肤倒让田野间也增添了几分鲜活的气息。
立刻就有汉子笑道:“俺妻送饭来了。”
她先把木框重重放下直起腰呼出一口气瞪目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汉子也不生气笑道:“只等你守寡俺便求秦君把你赏俺。”
另一个汉子却道:“二郎这般厚待她她不报答二郎却要便宜你?”
董氏脸上一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这些粗汉说话不分轻重开几句粗俗的玩笑实在是太正常了。秦亮不想计较因为在这里说什么守孝礼节之类的话并无作用他只是侧目看了一下跟了秦家多年的庄客饶大山。
饶大山愣了一下似乎对秦亮的目光感到有点陌生一时没回过神来。现在的秦亮已非原来那个十几岁的古代少年眼神当然不太一样必定多了几分阅历心态带来的从容。秦亮没有躲避饶大山异样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对方。
饶大山终于心领意会立刻呵斥咒骂那个汉子。附农们意识到有人说错了话纷纷埋头噤声。
秦亮见状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午饭之后你带着大伙儿把这片田割完。”
饶大山弯腰的姿态似乎比以前更恭敬了几分:“诺。”
秦亮满意地点头丢下手里的镰刀回庄子吃饭去了。
走进土夯高墙围成的庄子没一会儿秦亮便回到家里。刚进院子他就看见了一身素衣、头发上系着一块白布巾的嫂子张氏。张氏双手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碗转头道:“回来啦。”
张氏的脸饱满圆润身材颇为丰腴说话也挺大方但不知怎地秦亮每次见到她心里都不太放松。大概是因为张氏太精明拐弯抹角的话里总有几分教训和埋怨的意思。
秦亮应了一声走进饭厅听见两个孩子叫“叔父”他摸了一下他们的脑瓜又去捏大侄子的脸蛋。接着他便与坐在上座的长兄秦胜打招呼。母亲两年前已经去世而今长兄俨然是一家之主。
长兄的身材同样高大长得是虎背熊腰平素不拘言笑。他回家守孝之前做过平原郡的尉官属僚倒有几分武夫的不羁与杀气。
张氏端来菜饭刚坐下来就问道:“先前在庄外有个穿着青衣的人那是谁?”
秦亮下意识就觉得嫂子的话不是闲聊那么简单。他便先沉住气简单地回答道:“不知。”
“我以为二郎出去见他了。”张氏做出疑惑的表情接着继续道“又是何尚书派来的人么?我瞧何尚书心挺诚哩。二郎可告知何尚书再过一月余你便可出仕了。”(守孝三年实际期限是两年零一月。)
张氏一心想他入朝做官从家族利益上看似乎无可厚非。秦亮若再不解释恐怕今后在家里看不到好脸色。
他只好开口道:“虽然我曾在洛阳太学读书但太学生有很多。官至吏部尚书、侍中的重臣何公为何独独看上我?”
长兄秦胜帮腔道:“俺家为逃避胡人不时袭扰从并州迁来此地便已与族兄(秦朗)相认。族兄乃太祖继子身份显贵虽被罢官了秦家名望仍在二郎勿妄自菲薄。”
秦亮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暗示道 :“有一阵子听说族兄(秦朗)可能是顾命大臣之一却忽然又被罢官了。洛阳城
里波澜诡谲我们家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随便攀附关系。”
长兄听到这里忽然看了秦亮一会儿仿佛有点不可思议又好像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住嘴不再劝说。
反倒是嫂子有些不甘心“秦公(秦朗)与何尚书(何晏)本是异父异母的兄弟有什么好担心的?!”
秦亮听到“异父异母的兄弟”心里感觉有点奇怪不过回头一想还真是!
曹操那句“汝妻子吾养之汝无虑也”在现代那是相当有名曹操的爱好大家都知道。
当年秦朗的母亲杜夫人本来要许配给关羽结果曹操看到杜夫人有美色立刻就据为己有纳入房中;杜夫人的儿子秦朗就成了曹操的继子。而何晏的母亲尹夫人是寡妇被曹操纳为妾何晏也成了曹操继子。秦、何二人不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弟了么?
然而秦朗和何晏能成为兄弟关联是曹操。曹操是大魏太祖、所有魏国臣民的君主所以秦朗与何晏几乎又算是没有什么关系。俩人的亲与疏简直是个玄学。
因此才发生了这样的情况:秦朗被罢官“兄弟”何晏却权势更甚。这俩人显然站在了不同的阵营。
这才是秦亮不愿轻易投到何晏门下的理由:怕站|错队。
然而秦亮也不好明说出来只怕哥嫂对某些东西不太敏感拿出去说漏了嘴那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秦亮无奈道:“太祖乃大魏之主族兄与何公同为太祖继子却不知彼此交情怎样。”
张氏似乎铁了心想上进又道:“听你阿兄说过何公之子何骏与二郎是太学同窗。二郎守孝在家不便走动探访但何家人主动与你结交你却拒人门外我说你甚么好哩!”
秦亮只得强辩道:“哪有拒之门外?数日前我们一家人将何公属僚迎入大门以礼相待。今日那青衣人身份未知只在远处观望未敢唐突实乃情理之中。”
“你是读书人我说不过你!”张氏愤愤道。
秦亮好言劝了两句只得埋头吃饭然后大家悻悻而散。
午后他在一张木榻乘凉本想小睡一会却翻了多次身也睡不着。午饭时的话题不禁让他反复思量。
在家闲了这么久本来就没多少正事干秦亮对冀州这边、以及秦家相关的人事打听了不少;加上前世的知识他对三国的大事也大致了解。所以他完全能确定两件事:何晏在先帝时期并不得势如今入掌权柄全靠大将军曹爽;曹爽和司马懿是敌对的集团。
而且眼下司马懿还活着。司马懿能和神机妙算的诸葛亮斗智斗勇能在死人无数的乱世之中脱颖而出显然不是什么凡品而且是个狠人。
在秦亮的直接印象里他不仅不喜欢曹爽也对司马家没有什么好感。可是以现在这种无权无势无实力的处境他要说喜恶与理想都太早了。别稀里糊涂做了炮灰才是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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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本书《大明春色》完本之后写新书不太顺利时间拖着拖着就长了实在对不住大家。其实没写书的时间里我感到十分空虚很怀念与书友们的互动和共鸣。而码字的时候虽然有压力却很快乐。我有不少老读者多年以来都在陪着我哪怕一两年没写还是时不时问我何时开新书一直不离不弃没有跑掉让我非常感动。现在终于又开始新的故事了我会尽力写好内容带给大家快乐。希望不负你们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