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的室内拍摄工作已经完成，周末休息两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去外地拍外景，一去就至少半年时间，凌涛决定周日回趟家看看父亲。
连过年他都没有回去过，因为他对父亲一直耿耿于怀。他的童年和少年，他父亲大部分的时间是在监狱里度过的，压根儿没有对他负过责任，带来的只是坏的影响，害他被人歧视。所以他独立以后，根本不想见这个人。
可是江董让他开始越来越浓地想起父亲这个概念来：父亲是一个自己压根儿不愿想起却常常会想起的让心里隐隐作痛的人。江董曾经说他的父亲很乐意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不就意味着他父亲心里头其实有他吗？
江董离去，他看到了江月的悲伤。如果他的父亲离去，他一定也会如此悲伤的。
江月悲伤，他想去安慰，但是又担心因此江月越发依赖自己。只有对她更冷淡些，她才能学会不再需要他。他对江月的冷淡，与父亲对自己的冷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父亲对他放任不管，除了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更多的是希望他能够不再依赖他是吗？
大清早，他开车回老家没有让陈光跟着。
家，仍旧在山上。孤零零的一座老房子，土墙斑斑驳驳。
有个老人坐在屋檐下，佝偻着背，抽着烟，不时地剧烈咳嗽。老人用手捶着胸，似乎很痛苦。
他出现在老人面前，摘下墨镜。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凑上前来看他，老人眼睛老花了，但是仍旧认出了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
”爸。“20年了，他头一次这么叫他。
”诶，诶，”他不知所措地来回踱步。
“我们进屋吧，外面凉。”他搀住父亲的手臂，把他扶进屋。
堂屋里仍旧是那张老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水果和补品。
“坐，坐，我给你泡茶。“老人说。
”我自己来吧。“他接过父亲手里的开水壶。
他父亲没事做，打了一伙儿转，忽然想起桌子上的水果，拿出来洗了两个苹果递到他手上，说，”这是你一个朋友送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我一个朋友？是村里的吗？“他觉得奇怪，除了村里的孩子，他没有任何朋友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不是，上海来的。一个女的。“
”她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没说，只说是你的朋友，很久以前来过。”
很久以前来过？女的？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一个女的来过他的家，那就是知香。
“人呢？”他站起来问，“她现在在哪里？”
“走了，她说她要去河边走走。”
“爸，我去找她。”他撒腿就往外面跑。
河滩，空无一人。他来回奔跑着，喊着知香的名字，但是什么人也没有。
他忘了问父亲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哎——他感觉很失落，刚才下山的时候的激动一扫而空。
他疲惫地在河边的鹅卵石上躺下来，用落下来的树叶遮住自己的眼睛，睡了一伙儿。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5岁小女孩天真无暇的眼睛一直清澈地看着他。
天暗下来，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劈在对面的山上，轰隆几声春雷的爆响，把他吵醒了，好冷！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一转身，看见远处，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河水，身影是那么地熟悉。
“知香？”喜悦涌进他的心里。他忘记了一切，径直走过去，直接把她抱入怀中，好温暖，他就像找回了自己丢失已久的宝贝一样抱得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松开来。
知香没有动，任凭他抱着，这怀抱真熟悉真温馨，她闭着眼睛享受着，嘴里喃喃地说：“刚刚我去妈妈的坟头了，她睡得很安详。”
“你来看她，她一定比我还开心。”凌涛说。
雨哗啦啦落下来。他这才松开手，拉起她的手说：“下雨了，快跑！”
俩人在雨里奔跑着，一直朝山上跑，一路哈哈大笑，就像俩个调皮的孩童一样。
他们各自换下湿衣服，因为都没有带衣服，穿的都是老父亲的衣服，样子像村姑和放牛娃，彼此出现在对方面前的时候，都笑得前伏后昂。
”你们想吃什么？“老父亲问。
”鸡蛋面。“俩人同时回答。
”呵呵，我来做吧，“凌涛说，”知香你帮我烧火。“
老父亲使的仍旧是烧柴火的老灶台，知香压根儿不会烧柴火，动不动就让火灭了，灶坑冒出浓烟，熏得她眼睛里满是眼泪。
”柴要搭起来，之间要留空隙。“老父亲教她。
凌涛用硕大的锅煮了一大锅的面条，三个人边吃边笑声不断。
”儿子，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老父亲说。
”我也觉得好开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知香说。
”你喜欢吃我的面条，那我以后经常做给你吃。“凌涛刚说完，忽然想起自己明天就要去外地，至少要半年才能回来，喉咙有点哽咽。
为何与她，总嫌相聚的时光太匆匆？
他们吃完饭，帮老父亲收拾好灶台，就准备回城了。老父亲很舍不得，凌涛说：”爸，半年后，我回来接你，你跟我一起住吧。“
”这样好吗？还是别，你是大明星，我去怕丢你的脸。“老父亲犹豫地回绝。
”就这么定了，我半年后过来。“凌涛说。
”你还是别管我，该干嘛干嘛去，你这次回来，够我开心好几年了。“老父亲说。
”爸，对不起！“凌涛心里头一阵心酸，他拥抱了一下自己的父亲，说，”我和知香得走了，您多保重。“
凌涛载着知香回城，路上大约要3个小时的路程。可是凌涛并不想开快，巴不得一直不到终点，他们就可以永远坐在一起不分离。
”累吗？“知香问，”可惜我不会开车，不能替你。“
”不累。“凌涛回答，”只要听着你说话，就不累了。“
知香笑，心里想，他挺会说讨女人欢喜的话的。在村里，都忘了他是大名鼎鼎的明星，只记得他是那个小哥哥。现在想起来了，他可是有新女朋友的，而且那个女人目前已经做了龙虎集团的董事长，有那样出色的女友，他应该过得很开心吧？想起这些事，她心情沉重下来。
”怎么又不说话了？这样我感觉开车会累的。“凌涛说。
”说什么呢？“知香想了想，说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不要听这个。“凌涛说。
“那就你说吧，我听着一样。”知香说。
凌涛看了她一眼，看见她脸上有忧伤的神情，经不住自己也忧伤起来。明天就要离开了，多久才能见她？他想问她现在过得可好？那个刘家豪对她可好？可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我们来听歌。”他说着打开收音机，歌曲是这样唱的：
“让我们笑着说分手
我往左你往右
背对着背谁也别回头”
凌涛两眼一热，视线有点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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