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保安堂药铺里传来阵阵惨叫。
“啊!”
“嚎什么还没掰呢。”
李昂坐在桌子后面一脸无奈地看着面前的患者。
就像昨天在牧监司门口宣布的那样今天是保安堂重新开业的日子门口放了块倾斜木牌牌子上贴着纸张写着“只治骨伤问诊费二十文药材另算”的字样。
李昂之所以选择骨伤作为保安堂首日唯一经营项目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没有抗生素和干净卫生的医疗场所哪怕用手术刀给人切个脓肿都有死亡风险更别说开膛破肚割个阑尾什么的了。
只有不怎么动刀可以通过复位解决的小骨折才能尽可能保证成功率与存活率。
当然“小”骨折只是相对而言最起码坐在凳子上等待排队的患者们听着一阵又一阵的咔嚓咔嚓声脸色都有些发白。
“侧过身把手放桌上别看我。”
李昂吩咐那名患者侧身坐下温和询问道:“姓什么叫什么?
家住哪里?
出生年月是多少?
家里可曾婚配?
对洢州城拨付载乾三年稻谷生产者补贴资金开展劝课农桑发展当地特色农业专项计划一期工程有什么意见建议?”
“医生我姓符啊啊啊啊啊!”
患者刚要回答李昂就已捏住他那略微变形的左手食指手上用力一拉一扯一推。
只听咔嚓一声患者左手食指回归原位而患者本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则捏着手腕痛得叫出声来。
“嗷疼疼疼疼疼。”
“行了这就好了。一个月以内不要乱动这根手指不要提举重物不要拉扯不要用力搓洗不要用这根手指抠鼻屎最好也别饮酒
如果嫌不够可以买点木通、枳壳、厚朴等药材制成的骨伤方剂。
本店有售七十文一包。当然你也可以去其他药铺买基本都是平价。
如果恢复顺利的话可以回家去跟你七大姑八阿姨介绍一下我们保安堂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要是能多拉几个人过来以后你来看病我少收你两成。”
李昂随意说着医嘱视线扫过比原来热闹不少的保安堂。
药铺墙边摆着三排凳子像异世界记忆里的民间诊所。凳子上坐着今天来看病的患者基本上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
这就是两选择骨伤开局的第二个原因——洢州码头。
洢州城是虞国南北水运系统的关键节点之一城中有成千上万依赖内河码头生活的劳工。
船夫力夫纤夫拉车的驾驶马车的搬运货物的。
数量众多的劳动力必然会产生生产事故每隔一段时间洢州码头上就会有人受伤。
跌伤摔伤砸伤斗殴伤以及最常见的因工骨折。
‘骨折如果没有手术接骨靠人体自我恢复一般会有三种情况。
一自行愈合不影响生产生活甚至可以像以前一样进行重体力活动。
二错位愈合日常生活是没有问题但在外观上能看得出来而且以后不便于进行重体力活动——会疼痛或剧烈疼痛。
三难以愈合。骨折断得太彻底导致人体无法自愈发生内出血、骨髓炎。在没有截肢技术的环境下可以说必死无疑。’
李昂默默想着拿起桌上纯酒到了点在手心上用力搓洗了一番。
医学上骨折愈合有两种一种是解剖复位指骨折的畸形和移位完全纠正恢复了骨的正常解剖关系。
另一种是功能复位即只满足了基本功能。
自行愈合对应解剖复位错位愈合对应功能复位然而这个时代的骨折患者更多的还是无法自愈只能默默等死。
现在在保安堂里的这些人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已经是少数的幸运儿。
李昂摇了摇头将杂乱思绪抛之脑后招手让下一名患者上前。
新来的患者倒不是码头工人看着精瘦穿着灰衫长相稍微有些面熟。
李昂微皱着眉在记忆海洋中努力回忆了一番“你是城东宝莱酒楼的说书先生?姓罗?”
“是我。”
说书先生稍微有些尴尬“咳我的中指前几个月折伤了虽然好了但一碰就疼小郎君你给看看。”
“好说我小时候还去宝莱酒楼听你讲过书呢。印象最深的就是三国。”
李昂笑着捏了捏对方伤手说书先生脸上满是害怕手掌微微颤抖腿肚子直打颤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小郎君啊这接骨会不会很痛啊我看他们都叫得那么惨。
有没有不痛就治好的办法?
如果真的很痛我还是不治了就这样也挺好。”
李昂笑眯眯地说道:“他们喊疼其实都是心理作用而已没那么疼的。
我以前闲着无聊经常给自己脱臼玩一天两次可好玩了。
如果先生你真的害怕不妨在这里现场讲段书。”
“在这讲书?好吧那就讲胜秦师异人被虏不韦风鉴识异人”
“哈!”
李昂突然爆喝一声吓了说书先生一跳也吓了墙边那些坐在凳子上等待的患者们一跳。
“好了。”
李昂将他在爆喝期间接好的手掌松开淡定道:“诚惠二十文。”
“这啊嘶”
说书先生看着已经接好的手指疼的龇牙咧嘴跳着脚从兜里掏出两枚当十铜钱放在了桌上语气有些幽怨道:“小郎君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都不通知一下。”
“罗先生你以前在酒楼说书不也是想停就停说下回分解就下回分解?”
李昂淡定道“一份意想不到的狂喜多好。”
“嗤——”
说书先生气的吹眉瞪眼那些等候排队的患者们却笑了起来。
李昂瞥了那里一眼视线在一名青年身上停留了一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
那青年穿着朴素青衫戴着幞头穿着长靴腰间腰带上有一个个铜环环上挂着带子系有香囊、钱袋、玉佩。
而他的腰侧则挂着一把佩剑。
虞国允许普通百姓携带刀剑兵器民间也不禁弓箭只禁弩和金属甲胄许多士人都喜欢携带名贵佩剑以显示身份。
不过那位青年所携带的佩剑却和普通剑有所不同——那把剑的剑格薄且窄剑柄也显得狭长明显不易握持。
两人对视一眼李昂拱了拱手“这位郎君你也是来看病的?今天保安堂只看骨伤科不看其他病症。”
“我?”
青年摇头道“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
话音未落便被一阵从门外传来的呕吐声打断。
只见两个汉子满头是汗地架着一个精壮男人冲进了保安堂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说书先生口中还不断喊着:“大夫大夫!快看看我大哥!”
“怎么回事。”
李昂皱着眉头从桌后站起走上前去。
只见被搀扶进来的男子胸口衣服上还残留着呕吐痕迹脸色涨红意识还算清醒。
“扶他坐下。”
现在不是强调只治骨伤的时候李昂让两名家属把病人放在凳子上问道:“怎么回事?得了什么病?”
“水水痢。”
两名家属刚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言语也有些颠三倒四李昂费了一番劲才听懂什么意思。
患者姓沙名德是一艘内河货船的船主。
数天前沙德从南方周国携带货物回来刚把货物交付给货主就一病不起发热头晕腹泻呕吐。
一开始家属以为是得了“水痢”也就是消化系统疾病然而一连吃了几天药还是没能好转反而病情加重直到一个时辰前呕吐症状加重不得不搬来找医生。
“腹泻呕吐?”
李昂皱着眉头把桌子搬开给自己手上猛倒了一堆纯酒对沙德进行检体。
头部胸腹无异常腿部有肿块。
李昂蹲在地上心底一动大声喝道:“翠翘拿小刀来。”
“啊?”
柴翠翘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
角落里站着的青年上前一步抽出佩剑毫不废话反手递出“给。”
李昂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拿起佩剑割向沙德的裤腿。
撕拉。
裤腿的布帛被割开正在围观的沙德家属以及保安堂里的其他顾客全都发出了惊呼声。
沙德的左腿上布着条索状硬结、肿块、水泡、脓疱看上去丑陋不堪像是浮肿病变的猪肉。
“水泡么。”
李昂看到条索状硬结的一瞬间心底就升起不详预感深吸了一口气再猛倒一了一手纯酒拿稳剑柄极为轻柔地割破了沙德腿上的最大一个水泡。
呲——
水泡中流出了堪称壮观的黄色液体
然而更恐怖的是在水泡下方的溃烂孔洞中有一条白色的、细长的蠕虫正在肆意扭动。
“寄生虫”
李昂呼吸微窒这个时代最为严重致命的疾病之一。
他站起身来对患者家属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