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李昂抬头默默仰望着晴朗天空。
现在此案证据确凿再无翻案可能就算是常襄郡王也无法将他儿子捞出去。
这段时间他想了无数种方法找出证据最后只剩制碘、用碘蒸气提取指纹这一种有效。
制碘需要先将晒干的海带根、海藻用大铁锅朝焦成为黑色炭状物
再加水煮沸三次持续搅拌
过滤后升温浓缩加入硫酸使其ph值降低加入锰粉并加热使碘蒸气升华最后用球形冷凝管冷凝。
这一整套工序流程下来可以得到活性炭纯无机盐碘碘化钾等等额外材料。
其中活性炭是优秀的物理、化学吸附剂能净化水源
碘化钾可以治疗慢性咽喉炎、口腔溃疡、牙龈炎、牙周炎预防和治疗因缺碘引起甲状腺肿。
但
李昂听着大理寺中由聂老汉和聂钰环抱着聂石磊尸体所发出的悲戚哭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不管端午节那晚李申斌是见色起意还是醉酒发疯他的罪行都已经造成了两名无辜者死亡、两个家庭破裂的后果。
他和那些协助他掩盖罪行的仆役们会为此付出代价。
————
代价。
一切皆有代价。
常襄郡王府中身形瘦削快要看不出人形的李成和坐在凉亭椅子上怔怔地发着呆。
三堂会审的结果是李申斌被宣判有罪。
考虑到他罪行恶劣蓄意谋杀栽赃嫁祸阻碍司法数罪并罚之下当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成和坐在凉亭里隐约能听到街上传来的儿童歌谣歌唱着那位李小郎君不畏权贵、断案如神。
也许千百年后自己也会被编排成戏剧里的人物充当“李小郎君”剧目的丑角吧?
常襄郡王缓缓站起来沙哑地喊了一声“来人。”
良久无人应答。
常襄郡王这才想起来是自己让下人们走远不要打扰。
何况家里其实也不剩什么仆役了——仆役们要么大着胆子请辞要么就是被大理寺带走审问。
郡王府死寂冷清宛如几十年前自己父亲离奇死去时的景象。
李成和艰难地咳嗽了一阵托着病躯独自一人穿过寂静走廊来到了浴池。
几年前他的身体就不怎么好听人说泡澡可以强身健体就在宅邸里安置了一座露天浴池里面墙上都贴着上等瓷砖专门用来招待客人。
而现在因为没人使用和打理浴池里积着枯枝落叶水也干了一半。
李成和默默摇了摇头从浴池边上拿起杆子费力地挑走枯枝落叶再打开通往龙首渠的水阀朝池子里注水。
水流走得很慢李成和坐在浴池底部的台阶上任由冰冷水流浸没脚面一点一点上升。
小腿膝盖腹部胸膛。
水流冰冷刺骨李成和逐渐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眼前不断闪过一幕幕景象。
他年少得志最好的表兄弟成为了太子乃至虞帝而他也从郡公恩进封为郡王。唯一意难平之事就是家门不幸。
所有出生的子女全部夭折只剩一个独子。
他照顾宠溺着这个儿子想要给他最好的一切为此不惜亲自抛头露面经营商号和商贾们打交道在背地里被其他宗室所取笑嘲讽。
他坚信只要家族存在一切都有转机。
只要家族存在
寒冷水流没过脸庞视线逐渐转为漆黑。
————
依旧是东市槐树下。
大理寺狱卒邹翰和万年县差役乌十七正坐在食摊座位上吃着槐叶冷淘凉面。
他们刚刚帮聂老汉一家安葬了聂石磊由于案情昭雪孟成业和金无算已经承诺过不会再为难聂老汉一家。
邹翰抬起头来看向头顶播撒着绿荫的槐树随口问道:“你说这颗槐树长了多少年了?”
乌十七漫不经心道:“三四百年得有了吧?不是说禅宗的菩提达摩来中原传授禅教的时候就在东市附近的槐树下悟道么。
还传闻什么在这个槐树下面许的愿如果足够虔诚就能实现什么的。”
“嗤这话你也信啊。不过是那些卖槐叶冷淘、卖许愿牌的店家用来涨价的借口罢了。”
邹翰摇了摇头往面里倒了些醋。
踏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小乞丐急匆匆跑了过来在乌十七耳边耳语了几句。
乌十七脸色陡变“常襄郡王死了?”
“嗯死了自己摔在浴池里溺死的。”
小乞丐擦了擦流淌下来的鼻涕朝乌十七一摊手掌“钱。”
“给。”
乌十七从怀里掏出两枚折五钱丢给小乞丐目视着对方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他在万年县衙被其他差役排挤为了查案只好发展自己的情报网。长安城里这些乞丐就是他最好的耳目。
“常襄郡王死了”
乌十七皱道:“畏罪自杀?不应该啊他都快要病死了就算是大理寺也懒得查他的包庇罪行押他进监牢。
难不成是给他儿子陪葬?
也不对啊他儿子至少要等待秋后才会被问斩他现在寻死到时候给他儿子送葬的人都没有。”
“也许是觉得人生无望死了得了呢。”
邹翰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儿子死了他这就算绝后了再多的家产都打了水漂。
是个人都接受不了。何况还是宗室权贵。
呵呵这也算罪有应得吧天知道在这起案件前他儿子还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突然间乌十七脸色狂变站了起来差点打翻桌上的槐叶冷淘凉面“等等你说什么?”
邹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放下筷子“呃?天知道在这起案件前他儿子还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不上上句。”
“他儿子死了他这就算绝后了?”
邹翰看着乌十七的脸色由白转青心底莫名升起一阵不安“你怎么了?”
“《虞律疏义》八议”
乌十七双眼失神沙哑道:“按照虞律规定亲、故、贤、德、能、功、勤、宾、贵这八类人犯案时可以减轻刑法罪责。
流放以下减罪一等。若为死罪可以免除。
常襄郡王死后他的从一品郡王爵位将自动转移到”
“郡王之子李申斌的身上。”
邹翰脸色铁青着说道。
————
“这是陛下的旨意?”
“是的。”
大理寺中大理寺卿运翰池攥紧拳头看着面前来自宫里的黄衣宦官——内侍省少监杨恩朝。
“常襄郡王曾经救过陛下有救主之功。
他为了救独子甘愿自尽身亡让陛下的故人又少了一位。”
杨恩朝低垂眼帘传达着消息“念在常襄郡王的份上大理寺这边李成和的死罪就改了吧。”
“改成什么?”
“流放四千里永世不能回。”
“好。”
————
“我要去见陛下!”
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琉光钱庄的密室中响起。
金无算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生疼的手掌看着身前双目与一侧脸颊通红的孟成业“你见陛下做什么?嗯?要去伸冤?要去诉苦?
你有通行腰牌吗?你有资格进承天门吗?
你以为你在上元节以琉光钱庄代表这一身份在大明宫远远见过陛下一面他就记得你是谁?”
孟成业低垂头颅手掌捂着通红的一侧脸颊牙齿摩擦着不断发出声响。
“常襄郡王自尽了。”
金无算加重了语气对友人说道:“李申斌被判流放四千里肯定是在十万荒山或者无尽海的某处海岛上。
在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哪怕他炼体习武也活不了几年。
他还是会死。”
“还要几年?”
孟成业依旧低着头反问道:“朝廷朝令夕改这年头难道还不够多见么?
太子大婚、太子诞下皇孙、立后、大战告捷、更换年号、开疆拓土、遭遇天灾
随便哪个理由都足以发布大赦天下的命令。
大郎你是要我坐在长安等着李申斌回来么。”
“”
金无算沉默了一阵幽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整个虞国都是他李家的我们拿什么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