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旭闭上了嘴。
朱崇淡淡笑了声。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绕着大厅缓步行走。
“大胤立鼎建国真正得了好处的是那些武勋世家。”
朱崇看着白长空淡然道:“白大人学识渊博有些事情不用本相多说。大胤的武勋世家好些门阀源远流长诸如……”
微微一顿朱崇轻声道:“诸如泾阳卢氏其家族历史可向上追溯大胤之前十几个国朝。这些门阀之强盛也是不用多说。”
武勋门阀。
泾阳卢氏这样的武勋门阀。
一个个国朝灭亡而这些武勋门阀依仗着绝世的武力庞大的领地无数的私兵世世代代积攒的庞大财富江山社稷风雨飘摇却无法伤损他们丝毫。
甚至很多时候一些国朝的灭亡就是这些武勋门阀在幕后主使。
每一次国朝的灭亡新朝的建立都是这些门阀的一次饕餮盛宴。
一如当今大胤莱国公府身后的泾阳卢氏本家其家族的领地方圆数万里治下百姓以百亿计每年的赋税收入真个犹如金山银海一样往库房里塞。
偌大的莱国公府也只是泾阳卢氏推出来放在镐京朝堂上的一块招牌。
莱国公府的确有钱有势但真正的庞然大物还得数盘踞在领地上不显山不露水一心一意坐享无边富贵的泾阳卢氏本宗。
“他们有地本家领地横跨数万里;他们有人奴婢无数私兵无数自家苗裔数以十万计;他们有钱矿山牧场万亿亩的农田还有商会行遍八方。”
朱崇突然站定手指着地面大声说道:“但是那是勋贵们。”
“我们文教子弟多出自草根多出身平民。我们文教的先贤对他们说好学就能上进上进就能荣达荣达就能富贵!”
“我们也对我们的弟子、学生耳提面命说读书是登天捷径只要用心钻研文教典籍就能闻达天下功名利禄也就唾手可得。”
朱崇大声道:“我文教于大胤崛起已三百年。三百年哪诸如我们朱氏、公羊氏、令狐氏等等我们这些被尊为‘圣人世家’、‘亚圣世家’的大族且不言。”
“我们的那些门人弟子那些对文教忠心耿耿的门徒三百年时间他们要结婚生子他们要开枝散叶他们当中很多人从三五口之家已经繁衍壮大成数百、数千人的大家豪族。”
朱崇丝毫不掩饰的大声喝道:“这么多人都是我们文教弟子是我们的忠实拥趸是我们能够立足朝堂把持朝政的依仗。”
“所以他们要吃好的要山珍海味要陈年老酒。”
“所以他们要穿好的要绫罗绸缎要金钗玉佩。”
“所以他们要住好的要豪宅大院要森森园林。”
“所以他们要坐好的要珍奇骏马要四轮华车。”
“所以他们要玩好的要娇妻美妾要俊童俏婢。”
“所以他们就算死了也要风光大葬要选风水宝地要营造地宫坟茔要金银珠玉各种殉葬。甚至就连棺木……同僚使了一尺二寸板的金丝楠木内外三重的棺椁你好意思用九寸厚的水曲柳?”
朱崇站在了白长空面前微笑道:“以上种种全都要钱!所以。”
一旁生得白皙水润好似一块糯米糍团一样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户部尚书崔无怖幽幽道:“所以当年赈灾之时所有钱、粮、药材乃至重建城池、屋舍的砖瓦、木材其他一应物资前前后后大体钱八十亿贯、粮二十亿石没有一分一文用在灾民身上。咱们全分光了。”
崔无怖笑容满面的说道:“那时幼天子登基年仅七岁的天子他啥都不懂;太后垂帘一个深宫妇人她啥都不懂;大将军忙着收买人心一个杀狗的屠夫他懂什么?”
摇摇头崔无怖悠然道:“至于那些武勋他们更不会关心一群草民的生死。”
双手一拍崔无怖笑得极灿烂:“全分光了除了一部分注定要死的替罪羊整件事情处置得妥妥当当滴水不漏。”
朱崇微笑看着白长空:“白大人你问安平州的地。”
摇摇头朱崇淡然道:“安平州的地如今全都是我们的地。朱氏、公羊氏、令狐氏、诸葛氏、王氏、崔氏……嗯大体就是民间所说的我们文教六圣十九贤六十三达各家我们占尽了安平州的地。”
他凝视着白长空:“安平州的人如今也都是我们的人。那一场天灾中活下来的安平州土著现在全都是无地之民他们在为我们耕作为我们劳务。”
“他们的子弟给我们当牛做马;他们的女子任我们恩宠把玩。”
大司寇公羊旭淡然道:“整个安平州四周环山唯有三五条通道通往外界。这些年来已经被我们整治成了金汤城池一丝风声都漏不出来。”
朱崇微笑道:“所以我们才说是宗室?是勋贵?是诸侯?又或者是那两位他们想要对我们动手么?除开他们就安平州的那些泥腿子他们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摆摆手朱崇笑道:“不可能断然不可能!”
朱崇向白长空伸出了手:“我做主可以给白家在安平州一块膏腴之地。今日朝堂上白大人一个示意就有这么多门人弟子踊跃而出白大人可谓是深得我文教之精髓。”
白长空看着朱崇的手他知道这是朱崇给出来的善意。
今天他的门人弟子在大朝会上的表现让朱崇认定自己有资格从文教放在表面上的招牌成为文教核心的圈内人了。
‘六圣十九贤六十三达’!
他白长空终于有资格踏入这个文教的核心圈了么?
快哉!
白长空伸出手握住了朱崇的手:“原来如此理所应当。我要国子监山长的正职。”
一直以来白长空都挂着国子监副山长的头衔。
这个‘副’字白长空早就想挪走了。
朱崇紧了紧白长空的手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不是很好办但是应该可以试试。”
两人用力握了握手然后同时松开。
白长空望着朱崇他当然知道朱崇所谓的‘不是很好办’是什么意思。
偌大的大胤偌大的朝堂各部衙门各处坊市从军队到民政从行政到钱粮要说有哪些地方是文教的官儿们无法伸手的。
一个是太史台那是太史令鲁步崖的世袭地盘。
史官这不是好招惹的人家自成一系虽然文教将‘史’也编入了文教体系中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史家就是史家他们和其他学派绝无任何瓜葛。
想要插手你就准备着遗臭万年吧所以起码现阶段的文教还没那个底气插手太史台。
一个就是国子监。
国子监这衙门收天下俊才而教之是为国纳贤的机构。
按理国子监天经地义是文教的地盘但是大胤国子监现任的山长是个没人招惹得起的怪胎、异类。
那老家伙人不在镐京四处云游已经近十载白长空也硬生生被按在副山长的位置上近十年。
想到那有点可怕的老家伙朱崇也觉得有点牙痛。
实在是不好办但是白长空既然提出了诉求朱崇也有心将白长空真正接纳进文教的小圈子——正如他所言今天的大朝会上白长空已经展示了足够的力量。
在朝堂的基层官员这一块白长空有着可怕的话语权。
文教君子们是讲道理的白长空你门徒众多、党羽无数你就有资格成为切蛋糕的人。
白长空入伙的第一个要求文教得努力帮他实现才对。
朱崇心里有点恼火。
白长空的这个愿望施行起来会很扎手。
而白长空之所以有机会在他面前提出这个愿望毫无疑问是因为在大朝会上朱崇要求白长空不要狙击卢仚让卢仚顺利的得封天阳公。
而朱崇之所以要欠下白长空这个人情毫无疑问是因为天子用安平州的事情威胁朱崇等文教官员抵对卢仚封爵天阳公。
所以关键就在这里。
朱崇之后之所以要帮白长空努力争取国子监山长的正职全都是因为卢仚啊!
相比起来平息安平州的事情反而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这个卢仚啊。”朱崇背着手看着大厅内十几名已经完全成了自己人的紫袍重臣:“诸公这个卢仚啊……嘿嘿嘿。”
一众重臣纷纷琢磨过味道来。
嗯没错这个卢仚现在是天子推出来的和他们这些文教君子捣乱的小混蛋。
否则的话以天子和太后的秉性什么安平州之类的这些地方上的政务直接交给衮衮诸公处置就行了么。
甚至是平日里一直蹲在九曲苑遛狗的天子根本没机会知道‘安平州’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因为要给卢仚封爵如果不是唯恐满朝臣子反对天子会用‘安平州’这件事情和诸多大臣打擂台么?
可见罪魁祸首就是卢仚了。
本来可以岁月静好悠悠闲闲的在幕后处理妥当的事情却非要被弄到朝堂上让满朝文武都知晓让天下人都知道让那些宗室、勋贵、诸侯也都一个个关注到了这件事情。
这种‘亏心事’被放在了聚光灯下的滋味很不好。
如果不是卢仚能有这事?
“此子当铲除了他。”
大司寇公羊旭捧着茶杯慢悠悠的说道:“得让天子清醒清醒不是随便推个狗腿子出来就能肆意妄为的。”
“十六岁的‘公’?简直荒唐简直滑稽历朝历代哪有这件事情?”
白长空脑海中闪过一道信息。
不说太古老的就说大胤刚立鼎四方征战的时候有异人救驾从重兵合围中救了大胤的开国太祖——那位异人时当十三岁武道修为已至绝顶。
开国太祖赐玉碟金牌封他为‘武王’。而那异人辞官不受只取了三坛老酒畅饮高歌而去。
白长空淡然一笑将这消息丢去了九霄云外幽幽道:“这小狗最近是有点猖狂。是要给他点教训了。”
话音未落大厅外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守在大厅外的护卫厉声呵斥。
而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相爷相爷不好了两位公子两位公子被卢仚那小贼打得吐血不醒了。”
‘咔嚓’。
朱崇手中的茶杯碎成了渣滓。